回程路上,冯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真就……这么送出去了啊。
好像也没有想象得那么纠结。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魏行贞在看到了盒中之物以后,会不会也像她最初时一样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呢?
冯嫣扶着自己的额头,有些不自觉地笑了笑。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那样的情况,于是下意识地逃开了。
虽然有点光挖坑不管埋的感觉……但,还是让魏行贞也独自冷静一段时间吧。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他那边调整好心态,登门再叙了。
这一路,冯嫣想着今晚的事,以至于冯远道和李氏几次开口和她讲话,她都有些后知后觉,总是要等李氏再三喊她的名字,她才抬起头,茫然地问一句“什么?”
李氏叹了口气。
“算了,等回去以后再说吧。”李氏叹了一声,“你每次出门都这么魂不守舍的……”
……
马车飞快地穿过街道。
冯嫣到家的时候,五郎和小七还没有回来。
李氏带着自己身边的侍女,跟着冯嫣一路回到她的小院。她一路讲着岑家在岑灵雎被关上岱宗山以后的种种趣事,冯嫣垂眸想着心事,并没有留心。
每当李氏问起她态度的时候,她总是点点头,再轻声答一句“是呢。”
她望着前路,仍在想着与魏行贞有关的一切。
也不知道魏行贞什么时候会再来?
若是三五日不肯露面,倒也等得。
可若是十天半个月都不来……
冯嫣一面想着,一面推开了自己的院门。
——魏行贞面容严肃,两手垂落在身侧,就那么稳稳当当地站在她小院的中央。
冯嫣唰地一声——趁着李氏还未望见眼前景象——将门紧紧地合上了。
“怎么了?”李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吓了一跳。
“……有,飞蛾。”冯嫣有些磕磕绊绊地答道,“有点儿……吓到我了。”
李氏有些奇怪,“夏天都过完了,怎么还有飞蛾。”
她上前再次推开了院门——院中空空荡荡,不要说是飞蛾,就连半点虫鸣也听不见。
“兴许是……飞到别处去了。”冯嫣低声道。
李氏让年轻的侍女在院中等候,自己则和女儿单独进了屋子。
进屋之后,冯嫣明显感到魏行贞就在附近,然而她一时无法分辨对方究竟在哪个方向。
李氏点燃了屋中的灯,而后悄然坐在了冯嫣身旁。
“嫣儿,你的事我一向不怎么过问,但有些事……娘现在也不得不来问了。”
“您说。”
尽管四下无人,但李氏还是压低了声音,“你和魏行贞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冯嫣有些为难,“我……”
“娘知道我家嫣儿不是个动辄使性子的姑娘,”李氏低声道,“你突然一个人跑回家住了这么多天,把自己一个人不分昼夜地关在屋子里,娘猜得到,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事。”
冯嫣点了点头。
“我也知道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你既然没有开口,娘就不问。”李氏略略颦眉,“但今晚你又和魏行贞一道游灯会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是不是先前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又暗地里使了什么计谋,来哄你回心转意?”
冯嫣连连摇头——她终于明白母亲今晚为什么非要单独过来和自己说话了。
母亲大概是在忧心自己涉事不深,发现了魏行贞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又被他花言巧语哄骗……
“没有的。”冯嫣答道。
“那为什么——”
李氏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藤架倒落的声音。
冯嫣循声侧目,扶着桌案站起了身,“我去看看,娘先坐会儿。”
李氏点了点头,叮咛道,“你点个灯笼去啊。”
冯嫣踏入后院,转身将屋门合上,便在这一瞬,一个熟悉的影子就从近旁闪至身前。
冯嫣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轻轻撞在了身后的廊柱上。
“阿嫣。”
她仰起头,刚好对上魏行贞一双正在逼近的眼睛。
魏行贞的声音很低,眼中带着几分不安。
“我,我——”
冯嫣听出魏行贞当下的呼吸有些混乱,亦将他焦灼而急切的表情望在眼中。
说来也怪,冯嫣自己原本也有些紧张,然而,一见魏行贞此刻这一副如履薄冰、无计可施的模样……
她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总归心里好像就忽然多了好几分底气。
冯嫣抬起衣袖,试探般地伸手,在魏行贞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魏行贞有些意外地抬眸。
“别急,”冯嫣认真地望着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道,“我们今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魏行贞喉咙动了动,望着冯嫣波澜不兴的目光,他心里最怕的那种可能霎时间消失了。
他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就这么紧紧盯着冯嫣的眼睛,想从这道温柔的目光中确认更多的信息。
可冯嫣没有再开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将额头抵靠在冯嫣的肩上。
“你这边……还要多久呢。”
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冯嫣想了想,正要回答,就听见李氏的脚步从屋内传来——门几乎在下一刻就被推开了。
李氏有些奇怪地望着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女儿,“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冯嫣回过神来——魏行贞……跑得也太快了。
“……因为我看到是栽藤萝的架子倒了。”冯嫣指了指角落的侧翻的花架,对母亲解释道,“那么一大片全翻了,我想着我一个人大概是料理不过来……要不干脆等明早再看得了。”
李氏有些惊奇,“哎,好端端的花架,怎么会全翻了。”
“是……风吧。”冯嫣笑答。
在那之后,冯嫣与母亲回屋。
她好好地捋了一遍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心路历程,感慨万千地说起在山上看见长陵的景象,说自己一想到‘不论生前如何显贵死后终将化作一抔黄土’,便觉得无限忧愁。
那时她就只想回到自己的小院,不想见任何人——于是就回来了。
李氏对这个答案将信将疑。
但见冯嫣说得如此真情实感,又勉为其难地信了几分,毕竟女儿自小脾性就与旁家的姑娘不同。
冯嫣低声道,“今夜和魏大人一起看花灯,才觉得这些忧愁被洛水边的烟火气冲淡了几分,现在觉得好多了。”
李氏听到这里,终是稍稍放下心来。
“……原是这样。”
冯嫣侧着头笑道,“我与魏行贞相识虽短,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我确实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母亲不用太过担心他的人品。”
李氏不置可否,但脸上也终于显出些微笑意,“你呀。”
送母亲出门时,李氏又絮叨起今日魏行贞身上的衣服不是先前家里给他制的新衣,冯嫣心中感叹——上一世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到如今却完全颠倒过来。
魏行贞的谗臣形象,竟是如此深入人心……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才能把这印象给扳回来。
挥别母亲,再次合上院门,冯嫣轻轻叹了口气。
转过身,魏行贞果然再次站在了她屋舍的门前,一言不发地等候着。
秋风渐起,冯嫣凝视着眼前人,忽然意识到魏行贞在这方面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在她推己及人以为魏行贞也要像自己独自咀嚼一段时间,才能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他直接跑来了。
即便有些慌慌张张,也直接跑来了。
冯嫣有些恍然……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信任呢?
另一侧的魏行贞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冯嫣就这么远远地站在那里,他一时分辨不清,她的沉默究竟是因为对自己的忌惮、怀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颦蹙了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嫣为什么还不过来?”
冯嫣莞尔,低下头走近了几步,然后在魏行贞跟前停了下来,“帮我做件事呀?”
“什么。”
“去那边的井中打桶水来。”冯嫣望着他的眼睛,笑道,“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