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的沉静漠然让努尔哈赤心中越发肯定,但是现在的他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刀板和鱼肉,如褚英所言,不归降,难道就等着被全歼?
就算跑得掉一部分,去了窝集部地盘,窝集部就能接受自己一行人?
以前和建州女真亲善,并不代表现在就还愿意引火烧身,或者等着自己这些人的就是另外一张罗网呢?
看着周围沉默不语的众人,努尔哈赤越发觉得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湖,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气紧心跳,几番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阿巴亥突然发现身旁的男人的异样,这才骇然大叫:“大汗,大汗,您怎么了?”
这一嗓子,才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都忙不迭地关心起来,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的确没有多少精神来应和这些人的“关心”了,只能摆摆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
何和礼等人也是无奈,只能与褚英他们一道出了大帐。
何和礼觉得褚英变了许多,幽禁这两年,褚英只是变得沉静了一些,但骨子里的桀骜狂妄并没变,仍然是觉得大汗和他们这些人对不起他。
但是被俘虏这两个月,似乎一下子就让褚英有脱胎换骨的感觉,不但思维更清晰,头脑更明智,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并不完全是像最初猜测的是不是被姓冯的给忽悠住了。
相比之下,原来大家一致看好的皇太极和褚英相比就显得要稚嫩冲动不少。
“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大汗现在需要休息,他现在的身体不宜再操心太多事情了,我怕他这样下去,熬不了太久,我们找个地方议一议,怎么样?”褚英很随意地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几人建议道:“建州女真也不是我们爱新觉罗一家人的,几万人的命运也不能因为哪一人一言而决,尤其是这种时候,汇聚众人智慧,找到更明智的道路才是正道。”
褚英的口吻让何和礼等人都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在理,大汗现在的状况,再拖下去恐怕大周那边未必就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一行人终于在褚英的提议下走到了另外一顶大帐中。
“诸位是什么意思,不妨提出来,我方才已经把我的意思表露了出来,阿敏和扎萨克图两人在大周那边时间更长,对冯铿的了解更多,如果有什么要问的,不妨问问他,对了,扎萨克图,你去把阿拜和讷图叫来,他们在汉地呆了那么久,应该对大周那边的情形十分熟知,也可以作为参考。”
褚英很随意地吩咐着扎萨克图,扎萨克图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阿拜和讷图就过来了,跟着来的还有汤古代和阿巴泰。
见汤古代和阿巴泰也过来了,褚英也不在意,“老四和老七也来了?也好,都来计议计议,也免得懵里懵懂的,对外边的情况啥也不知道。”
“诸位,人都差不多来了,那就说说吧,现在怎么办。”褚英看着何和礼、费英东几人,“老三,你也说说,你在汉地呆了那么久,最了解,讷图,你也可以说一说。”
何和礼和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交换了一下眼色,才开口道:“褚英,之前大汗就从没说过这方面的事儿,现在您回来了,而且还是从大周那边过来,能不能说说大周那边的意思?”
褚英摇头:“冯铿没和说太多,只说建州女真不想灭族,那就趁早归顺,大周无意对哪一个部族采取灭绝政策,除非自寻死路,像海西四部,东海女真,包括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大周都是采取包容的政策,甚至按照冯铿所言,大周会恢复前明的奴儿干都司辖地,还会恢复前唐的关内道管辖,所以日后会怎么样,我只知道这样一个大概,……”
何和礼和费英东等人都忍不住冷笑起来,前唐关内道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但奴儿干都司的地盘他们却是知道的,“恢复奴儿干都司辖地,那是要把东海女真乃至更北面的地方都管治起来了,他们怎么做到?”
褚英瞟了一眼何和礼等人,似笑非笑:“阿敏,扎萨克图,你们在大周呆了这么久,接触很多,你们说说大周现在在鞍山驿到辽阳那里修的铁轨情况,和他们说说,免得井底之蛙还在那里自我陶醉,……”
阿敏吞了一口唾沫,简单把从鞍山驿到辽阳的铁轨轨道运输情况做了一个介绍,讲了运输能力和速度,听得一干人都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全数用铁轨铺筑在地,几十里地?大周疯了?他们就不怕人趁着夜里把这些铁轨偷偷拆下来藏匿起来,日后卖掉?”扈尔汉率先叫了起来。
“这就不太清楚,但是这条铁轨的确是在鞍山驿到辽阳城之间铺筑起来了,每天从鞍山驿到辽阳之间都有许多趟马拉大车在上边跑,每一趟都能运几万斤货物,六十里地,两个时辰不到就能运到。”
此时的阿敏已经没有多少语气感慨了,但是当初他看到这一幕时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现在眼前这些人。
他是反复看了很多遍,而且还亲自去乘坐了一回,又平又稳,也没有颠簸,速度和舒适度远胜于驿道上那颠得人要发吐的马车。
“他们有那么多货物运输么?”安费扬古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
“鞍山驿现在是大周在辽东最大的冶铁工坊所在,每天出产的铁料多达万斤,一部分送到辽阳,另一部分就是用来制作铁轨,现在正在铺筑鞍山驿到牛庄三岔河口的轨道,预计后年就要铺设完成,到时候听说从牛庄到辽阳,一天一夜时间就能到,而现在没有五六天你根本做不到。”
哪怕是早就见过了,但现在想起,阿敏也忍不住咂了咂嘴,几百里地的铁轨啊,这得多重,这建州女真所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铁,居然就被大周用来铺在地上当作道路使用,这是何等的奢侈。
“不仅仅是铁料运输,还有粮食、木料、水泥都可以用那种特制的马拉大车来运输,甚至包括运兵,一列马车一次性就可以运二百士兵一日之内从牛庄到辽阳,如果日后辽阳到安乐州也修了这种铁轨,一样一日之内就能运到,他们只需要在中途换马即可,那等拉车的驽马,呵呵,价值几何?……”褚英补充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建州女真最引以为傲的骑兵机动能力,还有多大意义?原来还可以倚仗这里距离汉人的城市很远,他们的补给跟不上来,可现在却一下子就被打破了,缩短了,他们汉人可以源源不断地迁徙到原来他们觉得很远的地方,各种物资也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所以父汗还沉湎于以往的种种,那就是自我欺骗了,我都不忍心打破他的那些幻想了。”
虽然说得刻薄,但是扈尔汉、费英东等人却心知肚明,如果阿敏和褚英所言是真,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发生了巨大变化了,一切都不再像以前。
大周完全是用他们不可想象的制造能力来征服这个世界,把昂贵的铁料用来铺路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普及开来,其他人谁还敢和他们对抗?
费英东望向阿拜,“阿拜,阿敏和褚英所言是否属实,你在大周可曾听闻?”
阿拜脸色凝重,想了一下才道:“我在京师的确听闻过在永平府那边也在铺筑这种铁轨,好像是从榆关港到卢龙,但进度却没有辽东这边这么快,但的确有这种事情,……”
费英东得到了印证,心里也是一凉。
这么说来,阿敏和褚英并非联合起来欺骗他们,是的确有这种事情,如果这种铁轨真的在辽东大地上铺筑起来,比如直接铺设到了赫图阿拉,没有了后勤保障的制约,那建州女真凭什么和大周抗衡?
又是一阵无声的窒息压抑,所有人现在都没有了心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如此,褚英你的意思呢?”安费扬古闷闷地问道。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形势如此,如果我们不接受现实,那就是灭族一条路,我们现在归降,起码我们的族人还能生存下去,一切以先生存下去为前提,至于日后,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或许一二十年后,大周又像当初北元一样众叛亲离,群雄纷起,那等时候我们建州女真一族只要还在,未尝就没有机会了。”
这是冯紫英给褚英的话,虽然不清楚冯紫英说这话真实意图,但褚英深以为然。
之前父汗还不是十三副皮甲打天下,短短几十年间就有了前两年的偌大气象,谁能想得到?
褚英的话也激起了众人的反思,是啊,一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汉人不也说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么?
那就卧薪尝胆二十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