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修雎踏足仅离名动宅一街之隔的府外,在荒荼如陌的长街借助月色的朦胧,有些凄迷,这时空气中嗅来一片沉静,恰恰因长长的御道,传来一阵槐香的醇溢,很是空灵清徐。
树上繁盛茂密,虽也入秋,但还是绿荫葱郁,未曾清减,卓非清飞身一起,凭着纤细发微却俨然苍邃凌厉的剑气,斩落丛丛渐生的重叶,让纷纷暴露出来的健扬婆娑之姿,如鹰隼伏匿的栖身在枝头。
“落庭谷益阳,在此恭候多时!”苍郁的古槐树上,一人掀开繁茂的枝丛,露出一张坚峭如峰峦一般俊拔的脸来。
甘修雎看清那位藏匿在树梢上的人,有些熟稔,既然落庭的传人谷益阳在这里,那么号称“宗师之庭”的公运予此番又在哪里。
卓非清仍旧夹着那一片隐隐微颤于指尖的树叶,落庭的人出现在这里并无意外,相反觉得很荣幸,能让他们如此心心念念,防备至此,倒也能猜测,名动宅内的战局当如何的激烈。这谷益阳号称“落庭”之主公运予的传人,那么定然不会让人有所失望,当即沉声而道:“来者是客,既然落庭的人有意叨扰,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言罢指尖拂动,强沛的剑气凌空翻卷,满处竟如沐在一片无边萧萧的落叶裹挟当中,浑然天成,十分险厉。
夜已经很浓了,浓的让人觉得恐慌,离得长长的御道,纵横阡陌的街口,突然一道置身如此凉薄却依然匆匆一瞥的身影,亘古如常的出现在那里,虽然此地藏着寂静如死的奄奄气息,却也难掩经历硝烟弥漫被侵染过来的惨烈痕迹。
长街如啃,苍凉的让涂上一片烟熏燎舌的民居瓦舍,倍添殇厉,那道身影徐徐而来,也是沾染一丝月色裹挟里的烟火残损,有些孤零清陌,近了并可看见那是一个清瘦酷肖浑身散发出一股独特魅力的人,他的身躯茕茕如长亭孑立,既孤傲冷陌又宛若泼墨俊彩的勾勒笔韵,渲染烘托,十分的出尘不凡。
甘修雎却认得此人,竟然是大光明教三尊元老之一的冷昔衅,谷益阳虽然他不放在眼内,但他一路悲歌,殇厉来的喉结如烫冻一般,枯桑而干渴,偏偏此刻截住他去路的竟然是那位遍寻他踪迹未果的冷昔衅,他没有在繁复雕镂一丝孤韧的寂寥山亭上与其对峙,现在却恰恰如一樽石像横梗在府门前,想来大光明教的一众高手,都集中在这座早也千疮百孔却仍旧颠扑不破的沉沉府邸,阴鸷诡变,纷至沓来。
月色朦胧,只留下一阵随长街晕染,一隔在两端的阴翳,一半沐浴在暮色深深的沉邃里,仿佛被遮住裹挟一般,仅仅显露出半载似箭如逝的光阴。原来脚下的长街,还存有一丝澄净的明亮,甚至是一缕光阴的媚,甘修雎觉得他来的很是局促,不堪打破这座譬喻为“西府之城”的宁邃,但他一身飘逸的身影,总是淡淡的被月色洗礼的很是撩拨动人,让人不禁既嫉妒又歆羡,或许他这样的人才配拥有晚间,一挽衣袖的纷繁,寂寞的就只有截留住其翩翩儒雅如闲庭信赏来的笃定脚步,方能不愧踏月而来的潇洒。
甘修雎始终风流俊逸,他不但继承了这座城的内媚秀色,更添一丝惆怅的邪魅,晚间的暮色苍茫,随着街道上一步一步的足音靠拢、接近,竟然冷冽而森寒。
如此的夜,适合月黑风高,适合踏立在一根悬丝之上的杂耍戏谑,名动宅府前的夜路,随院墙重重,搁不住树梢的婆娑斑驳,被硬生生的扯开铺陈如剖,仅仅那么几步,却仿佛咫尺天涯触摸不及。
“冷长老,你的飘忽不定,还是停住在这座小小的城池里,殊不知今夜注定无眠,你的路不知是躲在不想扰乱这俗世尘寰却宁愿登高望远的树影后,还是邀来成卓,对影成三人的闲适。”甘修雎一放沾染硝烟气息不复瓤白的双袖,慢慢停下颠簸如翻山越岭却很靠实的脚步,有些悠然酌情的笑道。
冷昔衅冷眼一瞥树上的蹊跷,没有因其他人的干扰,而嘈杂了耽逸的心境,反而信步走来,清冷的街道在他的脚下,有些陌生,偏却又那么如是徜徉堪堪生动来的扑掩入怀,那期间所流露出来的闲适,已经与周遭融为一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把如此冷夜的荒荼显得很深厉苍邃,恰恰在行走之间,就也冲淡了长街洗濯来的烟海,那怕其中含杂森森诡谲的阴寒,他要如此长夜,很深很寒,寒的仅有他一人能操纵自如,无法应变。
甘修雎宛若风华独享的立在那里,冷昔衅的映月之姿,淡雅如勾,他明白此刻不能示弱,敌人是在窥探虚实,而且对方踏入长街的那一刻就也刻意营造强烈的氛围,让周遭融为一片如坠深渊的冰窟,既使御道再长,也抵御不了那无形中散发而来的步履之间慢慢敲琢而出的脚步之声,明明轻悄,却变得很橐重。
“甘修雎,许久未见,你的风采还是那么令人不敢懈怠,冷某叨扰了!”冷昔衅终于立定在御道之外,他遥观了一眼古槐的苍郁,先声夺人的说道。
甘修雎自见过一片雪瓣披来听风辩月的雪手勤及文人儒雅的向合,并深知大光明教三大元老之首的冷昔衅,古朴深邃,虽然他飘忽不定,但每每教中有事,他定然不会置身事外,既然阻拦他的是一直隐藏在暗中维系其教派命脉的隐世高手,那么此战他又有几分胜算。
因驻守石头城的江夏军节制,他们不能强行带人入城,当初出城时,名动宅还未烽烟四起,此刻面对“落庭”的人及冷昔衅的出现,身边仅有出身“寒门”的卓非清,两人联袂而来,就是打算率先赶赴,拖延敌人那酷烈攻袭着的急剧步伐,好让北旅参府军师公羊清所统筹的救援能及时的赶到,一举解开这面临着四面楚歌却几乎被政敌彻底覆灭的险恶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