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人间再无言语,默默喂药喝药,各自想着心事。
直至碗中汤药见底,尼子幸盛一滴泪水跌入碗底,哽咽道。
“圣人,胜久死了,她是被明智光秀害死的。”
义银叹息。
“我知道。”
“您既然知道。。”
“我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义银粗暴得打断了尼子胜久,苦笑道。
“你难道要我杀死一个为自己怀过孕的女人?也许斯波神裔一族的自相残杀将会就此拉开帷幕?”
尼子幸盛一惊,下意识摇头道。
“不会的。”
义银皱眉道。
“李唐二百年,帝位更迭继承多是以政变完成,就是起始于玄武门,难道是李世民喜欢看到子孙后代自相残杀吗?
凡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一旦习惯了把刀扎在自己人身上,从此谁都没有安全感,只有选择先发制人。
斯波神裔的刀口绝不能对内,只要见了第一丝血,之后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尼子幸盛不忿道。
“那明智光秀还杀了织田信长呢。。”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义银闭上眼,露出痛苦万分的表情。
“对不起。。圣人。。我不是想要让您伤心。。我只是。。”
义银深深吐出一口气,苦笑摇头道。
“你说的没错,第一刀已经落下了,我现在所做的事,只是我在一厢情愿罢了。
也许我做得再多,都无法阻止我的子孙骨肉相残,但我能够不去做吗?
即便只有很小的可能,我也要试着去扭转这种未来,这就是我的命,我别无选择。
我会把织田信长的奇妙丸交给明智光秀抚养,我会拼尽一切逼着明智光秀对奇妙丸好,这是我能够想到唯一的办法。
杀母存女呀,未来野史说不定就会这么记载。
是我暗示明智光秀害死了织田信长,夺取了孩子,篡夺了织田家,把我描述成为一个无血无泪的毒夫,呵。”
尼子幸盛狠狠摇头道。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您这么仁慈,一心都是为了孩子好。”
义银用手指抚平自己皱起的眉头,淡淡说道。
“谁知道呢。
正史不一定真,但野史却一定野,也许她们还会写我卖勾子。”
尼子幸盛面色大变,骂道。
“谁敢!无耻胡诌之徒必遭天谴!”
义银叹道。
“世人对我怎么看,我早已不在乎了,荡夫也好,毒夫也罢,这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因果,不怕旁人说闲话。
但我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尼子家我一定会补偿,你就不要再抓着明智光秀不放了,好吗?”
尼子幸盛咬牙不语,义银语气带着无奈,又说道。
“幸盛,你是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尼子幸盛摇摇头,凄然道。
“臣下不敢,臣下只是替尼子胜久不值,她一生正义,却死在阴险小人之手,我明知仇人是谁,却无法替她报仇。”
尼子幸盛转而称臣,用君臣道义说事,义银只能狡辩道。
“乱世之中,谁不是一身血债,一身无奈,一身冤屈?
这就是乱世人的命呀,生在这个时代,就是我们的命不好。
斯波宗家灭门,我却要涂脂抹粉去向织田信长陪笑,卖这一身皮囊保全祖产。
织田信长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必须手刃亲妹,才能保全自己。
我当年亲眼看见织田信长一刀砍死了自己的妹妹织田信行,她一身大红和服,血溅上去都看不见,但血溅在地上,溅到了她脸上。
至于旁人,我能举出无数个例子来,谁不是背负着一身罪孽?
这就是当今的武家天下,礼崩乐坏,唯有利益至上。
你与尼子胜久情同姐妹,但你知道外面的亲母女亲姐妹,又有多少在相互猜忌,相互攻伐?
想要摆脱这一切悲剧,唯有重整天下,重塑秩序。
放下吧,幸盛。
尼子胜久一生渴望回归西国重整家业,尼子旧党为求衣锦还乡,十年奔波。
你若是死咬着明智光秀,那就是在帮毛利家脱罪,那就是毁了尼子胜久的一生所求。
我想要一个太平盛世,让我的孩子,让你与我的孩子不要再生活在这样水生火热的乱世之中。
结束这个乱世不单单需要铁与血的征服,也需要宽容与放下。
我不希望这个天下再乱下去,更不希望看到斯波神裔之间拔刀相向。
算我求你了,幸盛,我求求你,不要让我的子孙活在彼此的憎恨之中,让她们团结在一起,一致对外。
永远不把刀口朝着自己人,永远不要沾染到自己人的鲜血,答应我,好吗?”
尼子幸盛痛苦得摇头,却无法说出一句话反驳义银。
她可以说尽道理,因为她占着理,但现实就是这么可笑,有道理的人却只能把道理全部憋回去。
这个世界从来不讲道理,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也许未来也不会有那么一天。
政治讲权衡,讲妥协,却从来不说什么公理正义。
只希望有那么一天,世间能有一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可以挺直腰板,彼此讲讲道理,就算只有短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好呀。
也许到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吧。
尼子幸盛闭上了眼,良久,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先代家督尼子胜久为毛利家所害,我将继承尼子胜久的遗志,复兴尼子,重归西国。”
见尼子幸盛这头倔鹿终于想通了,义银也跟着松了口气,说道。
“毛利家害死我派遣西国的总大将,藐视我的权威,斯波家与毛利家再无交涉余地。
这一罪孽,必须以毛利家的覆灭来洗清。
我对尼子家承诺,只要时机允许,斯波家必全力征伐毛利,此事再无转圜。”
尼子幸盛挺着大肚子伏地叩首,哽咽道。
“谢圣人。”
义银一把托住她,可不敢让怀胎临盆的她伏倒。
正事说完,见气氛凝重,义银转移话题道。
“幸盛可想好孩子的名字?”
尼子幸盛摸着肚子说道。
“不知是男是女,乳名尚未确定,但如果是女孩,元服之后必取名义胜。”
“义胜吗?这个名字很好。”
义银点点头,表示理解。
斯波神裔的通字是用义银的义字,而尼子家的通字是久字。
按理说,尼子幸盛怀中孩子的名字应该叫做尼子义久才对。
但尼子义久这名字已经有人用了,正是那个倒行逆施搞得尼子家衰弱,被毛利家攻打之后无耻降服的尼子宗家末代家督。
现如今,尼子义久正在毛利家掌握之中,出家礼佛。
所以尼子旧党才会千里迢迢从西国跑到京都,找寻新宫党余孽的尼子胜久出来主持大局,重立家督复兴尼子。
而尼子幸盛继承了尼子胜久的遗志,自然不会用义久这个名字。
她如果生下女儿,上通字必然是斯波神裔的义字,下通字则是纪念尼子胜久的胜字,名为义胜。
义银一听便明白了她的心意,也认可了这个名字,以慰尼子胜久在天之灵。
对武家而言,家名延续高于血脉传承。
尼子胜久虽然没有传下子嗣,但尼子幸盛把即将诞生的第一代神裔尼子之名冠以义胜,让尼子胜久的名号可以为后世神裔尼子谨记。
这是尼子幸盛现在唯一可以为尼子胜久所做的事,虽然我无法为你报仇,但尼子家永远不会忘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