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这消息可够灵通的。”董锵锵打趣道,“我这刚落地。”
“老白说你回来了。”
“17点到的。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除夕前一天,跟你提过,你忘了?你还托我帮你看父母呢。”佟乐乐笑道,“贵人多忘事。”
听佟乐乐这么一说,董锵锵依稀有了点儿印象,但这仨月他事儿太多,根本记不住。
“老白已经回去了,那你……”
“我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佟乐乐的语气听着颇为无奈,“我妈也中招了。”
“那……严重吗?”董锵锵问得小心翼翼。
“年初挺凶险的,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上周好像好了,这几天又不行了,有些参数挺……吓人的,我和我爸都愁死了。”
认识久了,董锵锵从佟乐乐的话音里也能听出她情绪里的消沉,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只能好言宽慰:“你别着急,我爸去年底中招的,跟你妈情况有点儿像,现在好了很多。”
“那你爸怎么治的?什么医院?”佟乐乐的音调陡然高了几分贝。
“怎么治的我还不知道,我就知道之前他在普通三甲,效果一般,后来去了协和,好像恢复的还不错,但我刚落地,今天还没见到他人,打算明天去看他。”
“协和治疗效果很好么?”
“具体我不知道,你等下哈,我让我妈跟你说。”
董锵锵跟董母大概描述了佟乐乐家里的情况,董母接过电话,趁两人聊天的功夫,董锵锵窜进厨房。
洗碗池里果然还堆着董母来不及刷完的锅碗瓢盆,董锵锵麻利儿地撸起袖子,先把炉灶和台面上的污渍垃圾整理干净,再把锅碗里的残羹和拾掇出来的各种垃圾分类装袋,等到其他地方都干净,只剩刷碗一项工作时,他抬头朝母亲的方向张望,却见董母还在和佟乐乐说话,心下不禁起疑:两人也不熟,怎么说了那么久?但又不便问,便又低头收拾起厨房的边边角角,等到整个厨房焕然一新后,他才听到董母喊他过去。
他从母亲手中接过电话,就听电话里的佟乐乐说道:“刚才阿姨都跟我说了,我明天去医院问问,不行也给我妈转协和,咱们随时联系,我还有事想当面跟你说道说道。”
董锵锵隐隐猜到佟乐乐可能要说的是她和老白取消结婚的事,但董母在旁边,他也不好细问,只能口中应着,挂断电话。
“这是不是就是过年时去医院看过我和你爸那姑娘?”董母眼中升起整晚少见的笑意,“她是你德国那边的同学?”
“对,对啊,同学。”董锵锵一看董母“笑里藏刀”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这妈肯定是想歪了,“妈您别多想哈,我俩就是普通朋友。您刚才不是让我拿被子么?被子放哪儿了?”
董锵锵说罢作势欲走,被董母一把拉住。
“你先别管被子,”见儿子顾左右而言他,董母顿觉儿子和姑娘间肯定有猫腻,“你俩读一个专业么?这姑娘我觉得长得挺好看的,人也不错,还关心父母。她叫什么来着?什么乐乐?”
“妈您就别操心了,”董锵锵生怕母亲又开始点鸳鸯谱,赶忙断了母亲的念想,以话拦话,“她不是我女朋友,人家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董母追问道,“那她男朋友啥样你见过么?”
“当然见过呀,”董锵锵被董母奇怪的问题逗得哭笑不得,“您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什么?”董母嗔怪着埋怨道,“我就说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不给我跟你爸也找一个?你年龄也不小了,有合适的也应该考虑,我和你爸都支持。出门在外,别老一个人耍单儿。”
董锵锵回来前就想好,先不和父母提杜蓝的事,这倒不是他不愿官宣,主要还是一怕父母,尤其是董母没完没了的盘问,二觉得时机不好,等董父痊愈了再宣布更合适。
谁知董母说着说着倏地停了下来,目光疑惑地打量着董锵锵,字斟句酌道:“你不会是……还想着她吧?”
董锵锵仿佛被什么击中一样原地石化,脑中情不自禁地闪过自己下飞机后透过巨大落地窗看到的情景。
儿子的表情让董母立刻明白自己的失言,赶忙往回找补:“我说的是巴黎那个我同学的女儿,上次我还麻烦人家给你带东西,你们平时联系多么?”
见董锵锵若有所思仿若无闻,董母推了推他胳膊:“锵锵……”
董锵锵这才缓过神儿,他从旁边拿过一瓶柠檬水递给董母,扶着母亲坐下,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到董母身旁:“妈,您还是先跟我说说爸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回轮到董母一脸凝重,好半天董锵锵才听到母亲低沉的声音:“比一月份好些,但肯定比不了生病前,咳,这也正常,毕竟我们的年纪在那儿摆着呢。”
“妈,您和爸都不大,别说这种‘老啊’,‘上了年纪’的话,咱们有病治病,您快跟我说说爸现在的情况。”董母说话不在点儿上,董锵锵听得直着急。
“第一次住院时,你爸主要是剧烈咳嗽,后来吃了药管了些用,但没几天突然又不行了,把我吓得够呛,就叫了急救车。送到医院后,我感觉医生也没太多办法,也是在试哪种治疗更管用,但……”董母摇了摇头,“效果都不好,最后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把你爸送到协和的。”
董锵锵认真听着,不敢打断母亲的话。
“到了协和,你爸的状态很不稳定,有时持续高烧,有时又清醒一小段时间。医生一开始没着急治疗,只是反复研究你爸的病情,我因为你爸的病老反复情绪不好,爱着急,时不时就冲医生发脾气,你爸就安慰我,让我相信医生,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也别怪医生,而且如果协和的医生都治不了,那就算是送到国外也不见得有什么办法,那就是命。既然是命,顺其自然就好。”
董锵锵听得冷汗淋漓,一把抓起董母的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董母神情恍惚地回忆了几秒,不确定道:“就春节那阵儿,要不就是刚过完节没多久。”
“那您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董锵锵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不对不对,春节那时你们明明给我打了,可您和爸谁都没提这事儿,这病的死亡率不是开玩笑的啊,爸都这样了,为什么……”
“你爸他……不让我跟你说,”董母淡淡道,仿佛在说与董锵锵无关的事,“他说不能影响你学习。”
董锵锵听得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他想不到父亲会如此固执,刹那间,房间里的气压憋得他喘不过气,他一拍桌子,噌地站了起来,两步走到窗户旁,“啪”地一把推开窗户。
窗户被他大力推开,撞到其他窗户又弹了回来,差点撞到他的手。
董母从没见董锵锵发过这么大火,一脸愕然地望着儿子,没有出声。
董锵锵的脑中涌动着强烈的困惑,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可笑的决定。如果父亲当时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却懵然无知,就算他书读得再好,能拿个博士学位,又能怎样呢?读书和挣钱在生死面前都没意义,人生终归是一场瞎忙活。
他想向母亲抱怨父亲,却又觉得无从开口,是啊,他能怪父亲什么呢?
早春夜的冷风夺窗而入,霸道地吹在他的脸上,他忽然认识到一件事:如果他真要怪一个人,也绝不是埋怨董父董母,只能责怪自己。
董母见董锵锵面对窗外长久不语,担心他受了刺激,轻声道:“锵锵,时间不早了,你刚回来,也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