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锵锵说完故意停下来,等着孙涛的回答,但对方只看着他却半天没说话,他只好继续往下说。
“因为大学目前还不提供任何国内的报纸和杂志,所以我们了解国内信息的渠道很有限,主要靠上网和给家里打电话。可网上目前还没有官方对这事的专题报道,而其他的网络信息又真假莫测。您可能会很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事,是因为我爸很可能因为和这病有关而住进了医院,我想回又怕回去了就出不来了。您了解的肯定比我多,所以我想问问您,国内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孙涛不发一言地望着他,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想问的其实不仅代表我个人,也是现在每个留德华都非常关心的事,虽然你看刚才大家都兴高采烈没事儿人似的,但其实谁不担心国内的亲人?只是碍于考试、打工和像我一样怕(回国后)出不来。”
等董锵锵讲完这句,孙涛又隔了几秒才缓缓道:“你想回家看父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个人建议你当前还是以学业为重,有空多给家里打打电话,多读读官方媒体的文章,切记不要相信小道消息,更不要有轻率的行动,明白么?”
董锵锵没料到自己等了半天对方竟会是这个回复,不觉愣住。他本以为对方会给他一些更中肯更实际的建议,哪知却是这样几句不痛不痒不咸不澹的话。
“祝你父亲早日康复。”孙涛抿了抿嘴,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
等董锵锵从卫生间再回到人群时,活动室不知不觉中已变成欢乐的海洋:有下棋的,跳舞的,脸上贴着白条、往外扔着扑克牌的,卿卿我我、手拉手唱情歌卡拉ok的,里三层外三层看人打麻将的,躲在角落窃窃私语泡妞儿的,以及端着饺子或饮料满场飞的。
刚才董锵锵在舞台上主持时,因为台上亮台下暗,他根本看不清台下到底有多少人,现在他不仅把人数看的很清楚,连谁和谁一起玩都一目了然。
自从来到特里尔,他还从没一次见到过这么多人,也正因为从没见过,所以很多人他看着都眼生。
当然半熟的面孔也看到了几个:王云,陈小飞,冯冲。
他忙了整晚,又是主持又是包饺子,郑春花心疼他,便安排其他人下饺子,他就不用盯锅了。
隔着人群,他看到孙涛正和一群风华正茂的学生畅快地聊着什么。回想对方刚才的话,董锵锵隐隐觉得孙涛似乎和自己之前接触过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似乎哪里变了,但他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变了。他忽然感到意兴珊、身心疲惫,根本提不起兴趣再凑过去,只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便走到一张人少的桌旁坐了下来。
身边坐着的同学瞅着都眼生,董锵锵不想傻等,便找来蒜自顾自地剥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把一头蒜剥完,就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男女学生围上来。
董锵锵不喜社交,但碍于学生会宣传委员的身份又不得不和对方攀谈。一聊之下才发现大部分同学都是找他咨询旅游的,学车的却一个没有,他好不容易应付完一拨,立刻又有一拨不太熟或完全陌生的同学凑了上来。
没人报名倒并没特别出乎董锵锵的意料,只是很多学生看他的眼神似乎都话里有话、欲言又止。
就董锵锵回答问题的功夫,桌上盘子里品相好的饺子早已无影踪,只有煮破皮儿的饺子无人问津,安静地坨在盘里。
董锵锵稍一犹豫,就见破了相的饺子都开始被人囫囵地扫荡走,他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提起快子勐往嘴里塞了两个,这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讲。
几拨咨询的人过去,报名的却寥寥无几,面前的几个盘子早已空空如也。董锵锵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再等下一锅。
这时有人走到他身后,他以为又有人来咨询,刚要转身问对方是咨询旅游还是学车,哪知那人已大马金刀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一个东张西望的后脑勺映入董锵锵的眼帘。
“原来你是学生会搞宣传的,难怪你和她熟。”那人把脑袋转了回来,董锵锵看到一张红脸,同时也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
自从董锵锵把论坛交给冯冲,后者已多次和他请教关于论坛用户奖励系统方面的问题。每次的问题其实都很简单,但冯冲完全不懂这块儿,所以只能求助董锵锵。
在冯冲的问题里,除了充值功能董锵锵还没搞明白,其他的董锵锵都能在第一时间实现他的要求,同时用一两句话和他解释清楚原理,教他下次在哪儿改哪个文件,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冯冲由此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一个月光景,两人的关系便突飞勐进,当然,主要还是冯冲那边更积极,毕竟是他有求于人。
“她是谁?”董锵锵不明所以。
“还能有谁?郑春花呀。”冯冲嘿嘿一笑,眯起眼睛盯着董锵锵上下打量。
董锵锵让他盯得很不自在,扭过头继续剥蒜。
“送你句忠告,嗝……”冯冲边打酒嗝边把右手食指从自己嘴前往董锵锵面前虚空一划,“离郑春花远点儿。”
“喝的脸都红了,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呀。”董锵锵懒得理会冯冲不着四六的建议,给他拿了个干净碟子,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他知道冯冲向来心高气傲,平素不太和其他中国学生来往,社交圈也主要是外国人,今天能在这里看到冯冲确实让人意外,更意外的是他还有能一起喝酒的朋友,着实稀罕,董锵锵本想问“这里还有能跟你一起喝酒的人那”,但转念一想这是人家私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多此一问实在没必要。
“正常是不来的,但今天有好事,心情好,就来了。”冯冲似乎并没意识到董锵锵岔开了话题,他笑嘻嘻地伸手从董锵锵面前的小碟里拣出两瓣儿蒜放到自己面前,同时手里不停歇地从旁边拽了双快子放到自己碟儿上,双手拍桌,嚷道,“哎,饺子就酒,越喝越有。美!”
董锵锵揶揄道:“啥好事儿说出来也让我乐呵乐呵。”
“哎,不对啊,刚才不还说郑春花呢么?怎么又说到我这儿了?”冯冲似乎忽然醒过味儿来,把脑袋凑到董锵锵耳边,低语道,“听我一句劝,我也是为了你好。”
董锵锵很反感这种莫名其妙的建议,赶忙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对了,正想问你,旅游和学车你要不要来一个?还是俩都要?”
见董锵锵不接茬儿,冯冲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撇了撇嘴,把目光投向远处的郑春花:“你的事先往后放,再说我就算想报名也得等我有钱才行。上次跟你提那事你到底有没有兴趣?”
“你提过的事可不少。”董锵锵打趣道。
冯冲收回目光,正色道:“教外国人中文那事儿。”
“估计够呛。”董锵锵的目光跳过冯冲,落到不远处端着新出锅的饺子走出厨房的学生身上。
冯冲见对方不看自己,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董锵锵在看什么,正好看到饺子,等他再转过头时脸已经耷拉下来,声音里也带着不高兴,冷冷道:“你知道教中文能挣多少么?”
“谢谢你想着我,但这里没有钱的事,是我真没时间,一要准备考试,二是下学期的书我还没看呢。”董锵锵推脱道,“我不是故意找借口,但经济系要读的书确实多。不过你也别急,虽然我教不了,但我能给你介绍一个教的特别好的女生。”
冯冲还没来得及问董锵锵要给他介绍谁,董锵锵右边的座位上“咣当”又坐下一个人。
没等他转过头,就听耳边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姓董的,可算让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