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渐至年关,海宫各州忙着置办入京的贺礼。
借此机会,久不开张的商铺纷纷恢复经营,民生兴旺,时局才会安稳。
秦双乘车入奉阳,沿途尽是吆喝叫卖和孩童嬉戏声。
拐入小巷,耳边又传来一阵童谣:
镇修扇,子安笛,
惜命的葫芦破不开的皮。
无锋剑指狗皇帝,
杀豪强,掠土地。
山河十载无人继,
天底下出了个女皇帝。
女皇帝,坐龙椅,
龙椅得来真不易。
东边打,打西边。
边边都靠女神仙。
女神仙,手通天,
弄了个死人回阳间。
死人说话好蹊跷,
一般人儿懂不了。
阿若长,阿若短,
阿若长在逐浪川。
……
“停车停车!”秦双急道。
车夫将车停稳了,掀帘看她,一脸诧异。
秦双顾不得许多,立刻跃下马车,站到那群孩童身后道:“你们等等。这童谣,是谁教你们的?”
小孩子们吓怕了,一个个皆不敢言。
领头的大孩子转转眼珠,大喊一声:“快跑!”
说罢带着小孩子们一溜烟跑远了。
秦双立刻回身上车,朝车夫道:“跟上!”
马车临时转变方向,跟着那些孩童来到一户人家。
秦双上前敲门,过不多时,木门双敞,出来开门的是那家妇人。
“夫人,有事吗?”门内妇人见秦双相貌姣好,衣着体面,本能觉得不是一般人,说话十分恭敬。
秦双客气地回了笑,又道:“刚刚我在街上听到几个小孩子在念童谣,里面提到‘阿若’,想问问这家中可是有人认得她?或者,认得,亡海盟?”
此三字一出,那妇人双眸颤颤,连忙将门关上了。
于门后道:“如今新皇即位,百废待兴。哪里还会有什么亡海盟?夫人切莫说笑了。”
秦双看出了,那妇人对‘亡海盟’三字甚是害怕。想必还是对上官近台近年来的追剿心有余悸。
秦双上前一步,隔着门缝,柔声道:“你不要怕,我只是来问一问。我是,亡海盟主的朋友。”
门内默然了。
良久,门才被敞开一条小缝。
缝内,是妇人不安的眼神。
她思忖良久,还是道:“进来说吧。”
妇人带秦双穿过院子,来到一间小屋内。
此院不大,但也不似一般人家,秦双问及家境,妇人只道丈夫做些小买卖,多少赚了些钱。
妇人邀秦双坐下,不自觉低下双眸。
秦双却直直地盯着那双眼睛。
自那双眼里,她读到的尽是恐惧。
“若我没猜错,你就是亡海盟的人吧?”秦双问。
妇人猛地抬起头,又低下,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良久,只淡淡“嗯”了一声。
秦双点点头,又问:“那这童谣,也是你教小孩子的了?”
“这个不是。”妇人连忙摇头。
若是在奉阳城内,听到有人如此议论皇室,还将亡海盟说得这样明目张胆,不是要掉脑袋么?
“那是谁?他人呢?”秦双惶急道。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般着急。
只是在听到“阿若”和“逐浪川”时,这说话的口气和字里行间调侃又不失神情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
“夫人就别问了。”妇人为难地偏过身去,“槿姑娘特意交代过,不可将此事告知外人。便是盟主亲自前来也不行。”
“你说的槿姑娘,可是舒槿娘?”秦双近而又问。
妇人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闭上嘴。
她这一沉默,反倒让秦双坚定了心里所想。
秦双仔细回忆起来,那日自卫阿迎口中,她得知,舒槿娘自半年前与康王府一家人分别,至今音信全无。
卫阿迎曾试图寻过她,可后来,问过祝子安,才改变了想法。
她不曾爱过子安,子安也不曾爱过她。与其将她久久地留在身边,倒不如放她走,还她自由。
但是,她离开了,便真的自由了吗?
秦双不知道。
“你何时见到的她?”秦双问。
“没多久,大概月初吧。”妇人叹了口气,望着秦双一脸关切的模样,霎时有些心软了。
妇人顿了顿,又道:“那日深夜,槿姑娘突然找到我,请我帮忙照顾一个人。那人来时昏迷不醒,气都断了,就如死人一般。可我按槿姑娘说的第二天晚上给他服了一颗药,一炷香的工夫,人就活了。”
“活是活了,就是这性情,古怪得很。每日闷在屋内读读写写,也不吃东西,偶尔,就是喝上些酒。好几日了。每日嘴里都会唤些奇怪的话,譬如‘阿若’。”妇人压低了声音,看向秦双。
不知不觉,秦双已泪湿眼眶。
“他在哪儿?”秦双双唇微颤。
“夫人,那人怕是害了疯病,还是不见的好。”妇人劝道。
“不,要见!”秦双没有丝毫退缩,当即起身,独自出屋,站在院中大喊:“二爷!”
这下子,妇人倒有些蒙了。
莫非这几日自己收留的人,还是个贵公子不成,竟要称“二爷”?
秦双的话音刚落,面前厢房的门,徐徐打开了。
门后之人白衣白发白玉簪,眸色凄冷。
“二爷!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还活着!”秦双按捺不住,当即冲过去,抱住了他。
祝子安木然立在门边,没有推开她,亦没有接受她。
良久,祝子安叹了口气,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在妇人看来,他第一次有些像个正常人了。
“劳烦您去备些吃的,这位夫人奔波一路,想在此处歇一歇。”祝子安朝夫人微笑道。
妇人又惊又疑,连忙答应着去准备了。
祝子安垂眸看怀里,秦双早已泣不成声。
“你能回奉阳,说明阿若她,决意留在琉璃了,是不是?”祝子安问。
一句话将秦双拉回现实。她慢慢直起身,揩揩泪,点了头。
祝子安的双眸又黯淡下去。
他转过身,怔怔地回了屋。
秦双连忙追进去,强忍抽咽道:“她以为你死了,与长宁公主反目,便是回来,奉阳,如何能容得下她?”
祝子安未说话,迟疑地望向窗外。
上官文若的性子,他太了解。
她肯退居琉璃,不过是为了日后反攻复仇罢了。
奉阳,她迟早都会回来的。
他心里盼着,却又有些担心,不自觉皱了眉。
秦双发觉,只觉是自己说错了,便改口道:“对了,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人人都说那阵法有去无还,你怎么可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