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朗声大笑。
上官文若闻声低头朝下望,见是平由骑马来到冲车下。
不久前,上官文若用计害死了他的学生上官朔,今日,他是来报仇的。
“先生忠心赤胆,死到临头还心系家国大业,平某佩服!”平由下马,正面向她行了一礼。
上官文若坦然一笑,毫不避讳地看向平由,“说来平先生的父亲是我师祖,你我二人虽无近亲,也有远缘。今日平先生要当着众军的面大义灭亲,此等胸襟,文若才佩服。”
“先生的话折煞平某了。说来平某与先生非亲非故。若真有先生这般玩弄阴谋的宵小之辈做亲友,平某的脑袋怕是早就离身了。”
“平先生过誉了。”
二人笑到一处,倒让四周围看热闹的众军将士听了个一头雾水。
二人没有停,又听平由道:“既然先生身份已明,平某便不与先生多客气了。今日备了好酒给先生,先生喝了酒,就请上路吧。”
说罢还真让人提了坛酒递上冲车。
平由让左右二人分别接了她双手铁链上一扣。
如此能让她抬起双臂,下身却仍然动弹不得。
上官文若道了声谢,高举酒坛便饮。
平由趁机来到三位骠骑将军面前,言道:“大帅有令今日速战速决。我已与冲车上刽子手说好,上官文若今日必将惨死于此。这个上官文若与敌军中大多数人不相熟,他们看到这人惨死或许会觉得愤恨,但恐惧会多于怒。趁着他们士气低落,一举全歼方为上策。”
三位骠骑将军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上官文若的酒喝完了,一只空酒坛被她掷下,落于地面立时粉身碎骨。
而她的人,却还站的笔挺,面无惧色。
即便稍后她所要面对的也是这样粉身碎骨的下场。
平由朝冲车上的刽子手做了手势。
刽子手手起刀落——
“且慢!”
齐冰伶大喊。
初升的日光下,远远望去,马上之人披坚执锐,白晃晃的铠甲十分醒目。
“只要你们放过先生,我什么都答应。”
这句话齐冰伶考虑了许久。她并非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只不过是为了救上官文若的缓兵之计。
其实这也正中平由的下怀。
两军对阵,主帅先心生退意,身后的将士们自然也会跟着退却。
“公主!”未等平由开口,上官文若先道,声音铿锵,“不能退。”
齐冰伶望着她的双目湿润了。
她看过太多战场的生离死别,心本该硬了。但面对上官文若,这个始终如一相助自己的恩人,她真的狠不下心。
如果说先前搭救巧儿是为了做给心未归顺的昌池府兵看,今日搭救她,百害而无一利,她却完全不能用理智说服自己。
“公主有此心救我,文若感激不尽。但公主不要忘了我们反抗的初衷是什么!”
“是复国,是带海宫的将士们回家,是为天下人谋一明主。”
“文若一人,于天下千万人相比,孰轻孰重公主当清楚。”
“若今日公主真的为了救文若一人而弃大局于不顾,便是文若这个谋士的失职,文若也没有脸面再苟活于世了。”
“不……”齐冰伶小声地喃喃道,强忍着眼中的泪。
身后的林成,不知不觉眼里也噙了泪。
亡海盟弟子们有的隐忍不住已经呜呜哭出了声。
军中的将士们纷纷低头,不忍再看。
“海宫的将士们,你们听好。”上官文若又道,“你们生是海宫的人,死也要死在海宫。”
她挽着铮铮铁链,艰难地抬起手臂指向远方,“跨过昌池,便是明都,是通州,是应城,是奉阳,是你们真真正正的家。回到家,就再也不用担心琉璃人恃强凌弱,欺负你们。”
“我上官文若虽然生在琉璃,但为自己作为一个琉璃人而不齿。众目所见,他们对我一个琉璃人尚且不留情面,又怎会善待大家?今日这一战,只有胜,才有希望。我们没有退路。”
“杀琉璃,还故土!”齐冰伶举臂高呼。
“杀琉璃,还故土!”将士们纷纷跟着呐喊,一时间声若洪雷,令人发指。
平由一见情况不妙,连忙朝那刽子手喊,“快让上官文若闭嘴!”
如今两军人数相近,本已不占完全优势。再被她煽动起敌军士气可怎么得了?
上官文若仰头大笑,近而又高呼——
“不为君国死,枉为侍君臣。”
“我上官文若,今生死而无憾!”
说罢,她猛然回身,从押她上冲车的小卒腰间拔出剑来,对正了颈侧,毫不犹豫一剑划下。
目之所及,一片殷红。
“先生!”齐冰伶嘶哑的声音像是快要气绝。
身后将士们的呐喊声戛然而止。
上官文若斜斜倒在冲车上,再也没站起来。
“先生!”齐冰伶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热血已撞上颅顶。霎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她拔出识心,高举入空,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愤怒到丧失理智。
“杀!”
齐冰伶一边喊一边率先策马冲出,林成紧随其后,众将士全然没有来时的困顿萎靡,一个个精神抖擞热血满盈,在战场上如狼如豹披荆斩棘。
仗还未打,单是见此杀意,平由的心便颤了颤。
琉璃军中众将士的心也颤了颤。
三位骠骑将军临危不乱,还是按照先前的计划自三路冲出,试图形成包围。
一方攻击有道,一方乱军抢入,显然琉璃军更有胜算。
可也不知今日中了什么邪,海宫这支组成杂乱临时拼凑的军队打起来虽无章法,但威力十分骇人。
齐冰伶与林成朝暮合璧先锋破阵,只二人便自中路敌军中央撕开一道口。
齐冰伶体力不支,此法不能长久,随后赶来的钟和乘胜追击清扫中路敌军。
东路有休将军在带领康王府侍卫军浴血奋战。
元婴袁豹则带领着亡海盟众人自西路抵抗。
齐冰伶趁乱望了眼冲车,平由正让人推着冲车朝回走。
齐冰伶撇下林成主战,就近将敌军一人斩杀下马,跃身上马便朝那辆冲车追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带走上官文若。
就是尸身,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