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在人少的清晨出发,是上官文若有意为之。
如今琉璃少有几人亲眼见过她的容貌,但难保那些传奇话本里没有描述过。她特意换了身灰白色的书生装扮,和城中其他读书人一样,乍一看去很不显眼。
刚行到城门,上官文若便停下了。
市坊刚刚开张,城门大开,往来商贾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之中夹杂着一群举至怪异的人。他们穿着扎腰短衣,头戴斗笠。双手抱于胸前,安静立在城门四周,时不时举目环顾,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
上官文若牵了匹枣红小马,若无其事地穿过城门。
那群人望见她,互相给了暗号,陆续上马跟出了城。
出城后,上官文若一路奔驰向南,远远追随她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不知不觉已到昌池边界。
天色已暗,晚霞重重叠叠,浓妆艳抹。
上官文若下马,身后的人亦下马。
众人身旁便是北水,滔滔水声响彻云霄。此处属昌池城郊,距昌池城内还有一里远,相对隐蔽。但从此望去,南灵二山已近在咫尺。
“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上官文若回身,朝众人抱拳道。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带着桃木符散落江湖的亡海盟弟子。桃木符便是号令,盟中但有大事,便可以此桃木符为凭召集弟子。
上官文若坠溪时,并未与任何人交代逐浪川“起死回生”的秘密。亡海盟的目的是亡海,这个目标已经完成,许多人大仇得报。她不想以自己的私仇,再来要挟任何人留在盟里。
因而这六年来,不少人为了躲避追捕脱离亡海盟,回到自己家乡务农经商,安安稳稳过日子。留下的算上堂主和首领,已不足百人。他们中间要么有人受过上官文若的恩,要么便是家破人亡别无他选。
这几日留在永盛保护她的,其实也只有不到二十人。
这些人现在就站在她的身后。
元婴最先摘下斗笠,脸上的疤痕犹在,只是似乎多了几分沧桑。大家陆续摘下斗笠。上官文若看清了每一个人。
一高一矮袁虎袁豹,长方脸上多了不少横肉和皱纹的项雷,面容脱去稚气初现棱角的瞿阳……
久违了!
上官文若抱拳敬过每一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项雷孤身上前,扶住她的手,对上她端详许久。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从逐浪川的魔爪下捡回一条命。
如今单是看着他,项雷已然哽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你的病,好些了么?”
“是啊盟主,那日我们收到吴娘来信说上官朔要夜袭公主府,立刻动身去找你,可半路被祝子安拦住了。他说你病得很重,叫我们不要去公主府,一切交给他。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让他去了。”袁虎道。
那之后上官文若被祝子安带走,亡海盟众人失去了目标,搜寻一日也未找到上官文若。直到收到上官文若亲自传来出城的消息。
“所以盟主的病好些了吗?”袁豹关心道。
“已经没事了。”上官文若苦笑着道。
原来那夜真是祝子安拦住了他们。
她猜得一点不错。
一声招呼不打来去匆匆。在她的记忆里,师父不是这样的。
他们之间的默契,似乎正在六年的时光中消磨殆尽。
她叹了口气,目光黯淡无神。
“袁堂主,你随我来。”她说罢走到稍远处的溪边。袁豹听命跟了过去。
丁咏山走后,盟内大小事务大多交由袁豹。任何事,问他一人便知。
“除了站在这里的弟子,其余人是不是都在南山?”上官文若认真地道。
袁豹点点头。
上官文若坠溪前曾嘱咐亡海盟弟子躲在洛泽,大家也都尊她命令。直到前不久林成离开洛泽来昌池,临行前,上官文若恳请他带部分亡海盟弟子一同前往。
这些弟子多是武功平平之人,比如严老和萧惜命,若不提前将他们安置在军中,上官文若实在不放心。真到战时,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把柄。
袁豹答应完,忽然顿住,额角微微一抽,有些为难又道:“可现在南山形势不乐观。”
“上官朔人还未到,先给太守出了个馊主意——围山。他想饿死我们。”
山上无水无粮,供给不足。当年林成就是败在此处。
幸运活下来的反抗军将士依靠山间瓜果保下一命。但是现在是春季,许多瓜果未熟,再说此刻山上除了反抗军还有亡海盟众人。就算有囤粮怕也不够。
“我们已经整整七日联络不上他们了。”袁豹不免有些着急,“蓝姑娘说昌池城内有先前弟子家中有存粮,粮食已收集齐了。但运上山却成问题。她就守在南山北坡,如果今夜守军还不松懈,就带人硬攻上去。”
“攻上山?”上官文若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以蓝姑娘的身手,对付那些守军,我并不担心。可她这一上山,那些守军尾随她,不就能找到大部队了?”
袁豹恍然大悟地皱起了眉。
上官文若叹了口气,“罢了,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吧。你们暂时不要离开昌池,找地方住下。有事情随时联系,我一直都在朝暮山庄。”
“朝暮山庄?”袁豹诧异。
那里素来不准外人进入,上官文若她如何能进?
上官文若淡淡笑着点了头,却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又是这般神神秘秘。
好在袁豹跟随她多时,也习惯她这副脾气了。
“没什么事就早些入城歇息吧。我也该去做我的事了。”上官文若先一步与他告了别。
袁豹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她已牵过了马。项雷还有好多话要与她说,本以为这次回来能留她在身边多待一阵,谁知又是这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上官文若跃身上马,动作较先前轻快许多。临行前,只留给众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
她停在朝暮山庄的入口前,拴好马,回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住,略带歉意地道:“让爹爹久等了。”
面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眨眨一双被皱纹包裹着的明目,朗声一笑,“好儿媳,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