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康王府内,一家人围坐厅堂内用晚饭。
今日的晚饭很丰盛,肉煲蒸鱼素小炒,都是卫阿迎亲自下厨做的。
她执意如此,为了谢康王府不计她身份继续收留的恩情。齐寒月和祝子平苦劝了许久都未能拦住,又怕她着急再动了胎气,只好答应她。
这边答应着,心里又不放心。齐寒月让含香亲自跟去帮忙,大小婢女又差了十几位在门旁侯着。厨房里油烟气重,祝子平怕她恶心难受,又特意嘱咐她戴上面纱遮挡。
厨房内放了雕花小椅和金丝软靠垫,供她累了时歇一歇。
近来卫阿迎也确实常常累到力不从心。做饭间歇腹中胎儿翻闹得厉害,她托着肚子小心坐下来,忍不住朝含香抱怨:“这孩子远不如阿苑会疼人。”
含香望着她的肚子笑眯眯的,“儿子就是比女儿闹人些。”
卫阿迎随她笑了,“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含香凑近了小声道:“当年长公主怀王爷,也是难受得紧。怀郡主时就无事。”
“若真是个儿子便好了。”
饭桌上,卫阿迎拿此事朝众人开玩笑,齐寒月亲口承认确实如此,祝子平便当真了,这下更加担心起来。
“难道能一直闹到生?”祝子平盯着卫阿迎微微颤了颤的肚子满脸忧色。
齐寒月和卫阿迎一同笑了。
齐寒月正色教训起他:“当年她怀阿苑时最后一月你都不在府上,自然不知道这些了。这次若没什么大事,就多留在府上陪陪她。别学你二弟不着家的坏毛病。”
祝子平一边笑着答是,一边又看向卫阿迎。
卫阿迎都有些难为情了。
一旁的祝未涵有些不悦地放下了筷子,“娘,二哥现在还病着,你就别老骂他了。”
“就你知道惦记他!”齐寒月朝她瞪了一眼。
这丫头渐渐大了,喜欢心里藏事了,可她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齐寒月。
特别是她知道祝子安并非她亲哥以后,更加护着他惦着他。
她怕不是看上了安儿。
齐寒月想想皱了眉,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让祝子安从儿子变成女婿,说起来还是一家人也没什么不好。若没有文公子这件事,齐寒月倒真想问问祝子安对涵儿的意思。但现在么……既然他心里没有涵儿,齐寒月也断不会妥协将女儿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不过若想祝未涵断了此念想,还要尽快给她说一门亲,哪怕暂定下来呢。十六岁也不小了,总留在府上净会生些歪心思。
说到给祝未涵的亲事,齐寒月心里其实早有打算。通州的名门望族她都细细考量过了,也有了那么几个既定人选。迟迟没做决定,是碍于祝未涵郡主的身份。
她出生时正赶上齐冰伶“去世”没两年,那时齐知让心伤未愈,初见小未涵亲切不已,甚至差一点要封她公主。多亏齐寒月一再拒绝,才免受朝臣诟病。
封号虽没有,关系却断不了。这些年祝未涵常常去皇城看望齐知让,回朝之频繁几乎与外嫁的袭鸢公主相近。这些齐寒月看在眼里,朝臣们也看在眼里。
放在平日没有什么,可如今战时,听说奉阳城又出了乱子,难保无人打祝未涵的主意。想想齐寒月的心都揪紧了。她从没这么担心过。
这几日朝廷迟迟未有文书发兵,亦没有平乱的迹象,想必主和占上风。太皇太后不会同意主和只会同意和亲,宫内宫外算上季王之女所有人齐寒月都细细过了一遍,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确实是祝未涵最合适。
齐寒月凝神沉思饭都吃不下去了。
忽然王叔急急地赶到厅堂来,一进门就道喜,“宫里的圣旨来了,要册封未涵郡主为长公主呢!”
祝未涵欣喜地站起来,蹦跳地跑向门外了。
一屋子人都跟着高兴,唯有齐寒月脸色忽然沉下来。
……
上官文若在床上闭目养神,屋门突然开了。
丁咏山步履沉重地走进来。他已将面皮摘下恢复了本来面目,额间脖颈都汗涔涔的,连日赶路辛劳不已。
衣服右肩的位置有一片血迹,上官文若一眼看到,立刻起身下床,到近前确认了,望着他,目光微颤。
“小伤而已。”丁咏山不以为意。
“顾师叔!”上官文若想叫顾潇来治伤,可喊了一句门外无人应,将要喊第二句时却被丁咏山拦住了。
“怎么?”上官文若觉出了他神色的不对,“蓝儿和燕姑娘呢?”
丁咏山落寞地摇摇头,比往日更加木讷了,“蓝姑娘已带着齐怀玉画押的契约回永盛了,至于燕姑娘,她……”
“她牺牲了。”
“什么?”上官文若忽觉心口一阵痛,眼前模糊一片,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好在身旁就是桌子,她扶着尚能站立。
她并未朝丁咏山问什么,而是一个人陷入思考,良久,喃喃地猜测道:“难道是禁军赶到前,有人闯入地道救驾了?所以她为了掩护你们这才……”上官文若痛到说不下去。
因为算计不足而害人丧命,上官文若觉得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是,”丁咏山目光呆滞地看向她,“是齐冰伶!我亲眼看见她用剑指向燕姑娘!”丁咏山空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意,“后来禁军抓了人,次日送审,是绞刑!城门各处贴了告示。我……”丁咏山怅然叹气。
齐冰伶,上官文若于心里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不觉攥紧了拳。
她果真是敌非友。齐寒月说得不错。
若是早做提防在朝暮山庄杀了她便好了。今日也不会是这般下场。可当时为什么就不杀她呢?上官文若懊悔不已。
到底是她心软了。她总想着不要伤害无辜,可每每如此,又要连累更多无辜之人受伤丧命。
“我真是天下十恶不赦之人。”上官文若怔怔地道,想着想着竟笑了。那笑仿佛是在嘲讽自己愚蠢无用。
慢慢地又笑不出了。心口的痛足以掩盖一切坚强伪装的表情。她模样痛苦地瘫软下去,直到跌在地上。
“阿若,阿若!”丁咏山慌了神。
他刚刚失去了燕青,不能再失去她了。
……
奉阳传来圣旨上写了两件事,一件是册封祝未涵为永安长公主,另一件是宣她入宫。
若说前者是件喜事,可两件事加在一起便成了坏事。
齐寒月明白这实际就是叫祝未涵去奉阳等着和亲的。
厅堂里,气氛忽然安静。
齐寒月叫祝子平扶卫阿迎回屋休息,又将屋内下人们支走,只剩自己和祝未涵二人。
祝未涵对此事并未看透,依旧没心没肺地大吃大喝着,饭菜都凉了也不顾。
齐寒月望着她这样子,眼角不觉淌下泪来,又用帕子擦擦眼。
祝未涵看到了,惊讶道:“母亲怎么了?”
她慌忙停下碗筷,害怕齐寒月看出她哪里不守规矩又责罚于她。
齐寒月再难隐忍,唤她坐到身旁来,一把搂住了她。
“娘舍不得你!”
齐寒月的眼泪止不住。
祝未涵自出生以来还未见母亲这样失态过。
她不明所以,却被齐寒月的悲感染地也跟着哭起来,“女儿还会回来的。”
齐寒月松开她,用手帮她拭泪,又按按自己的眼睛。
母女俩的眼都通红着。
齐寒月平复了一下心情,严肃地朝她道:“如果你去奉阳后,陛下叫你去琉璃和亲,你答不答应?”问罢担心地望着她。
祝未涵的性子齐寒月太了解,她自小在王府娇养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本想着让她就近嫁在通州,往后靠着康王府也好有个照应,这下子要嫁这么远,她一个人可怎么办?
只是身为长公主,她清楚这个时候要以国家利益为重。她不能上书求情,甚至连怨声都不能有。
祝未涵怔了一下,终于明白母亲在担心什么。
和亲这个字眼对她来说还太陌生。
那一瞬她脑子里转过许多人许多事,从康王府的种种到她心心念念的二哥,最后终于将目光定在母亲身上。
她是齐寒月的女儿啊,康王府的郡主。康王府没有贪生怕死的软骨头。她虽不能随哥哥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但若是和亲能平息两国之争,未尝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此也能替母亲和怀玉表哥分忧了。
“女儿答应。”祝未涵说着,一头扎进齐寒月怀里,“女儿不会让娘失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