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永盛,上官近台刚刚下朝便来了暖阁。
暖阁外跪了一位面相敦厚老实的中年男子,名叫平由。
“平卿不必多礼。”上官近台朝地上的平由一扬手。
平由起了身,恭谨随上官近台进了暖阁,站到案侧。
上官近台朝近侍一个眼神,让他将海宫来信取来。书架上放满了臣子进谏的奏章,那封书信被放在最高处隐秘一角,近侍要踩凳子才能够到,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工夫。
趁此间隙,上官近台叫婢女看茶,请平由坐下。
平由官位不高,不过是玉堂署一学士,平日里帮着拟诏和整理御令,并无实权在手。但若论及他与上官近台的关系,恐怕满朝文武无一能比。
他是平恩铭的独子,而平恩铭又是上官近台幼年时的救命恩人。
上官近台对平家信任有加,甚至将平由当做兄长来看待,朝政家事若遇难处,也总是朝他询问。若召平由入宫,不久便会有大变动,这是琉璃百官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近侍将信取来,按上官近台吩咐交到平由手上,平由拆信来看,顿时明白今日陛下急召自己的缘由。
“他们问朕知不知道亡海盟一事?”上官近台负手踱步,冷笑着摇摇头。
他当然知道。当年亡海盟就是他一手创立,他怎会不知道?
这层关系,平由也知道,朝中上下也只有平由知道。
“陛下是希望臣如实回信还是先隐瞒下来?”平由问。
“朕为何一定要给海宫回信呢?”上官近台冷眼看向他,不知怎的有些不悦。
他故意将“海宫”二字说得很重,握紧了拳,恨意全写在脸上,如同自己还是十几岁时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
平由理解他的苦衷,却不能任由他意气用事,“若不回信恐怕激怒海宫,万一出兵……”
凶多吉少啊!
“先前朕是担心,但是现在不同了。”上官近台脸上忽现喜色,这乍喜比乍悲还令平由恐慌。
“这一次,朕要出兵!”他坚定道。
平由听罢一惊,额间布满了汗。
他早先听上官近台提过一句,那个新上任的亡海盟主谋略过人,这几日在玉堂署整理信稿消息时也确实听到一些有关昌池的捷报。
可若他没记错,那小盟主与陛下立下军令状时,陛下曾答应他不会出兵的。
那么现在这是……
“陛下,若是出兵,小盟主那边如何交代?”平由疑惑道。
上官近台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于心底,严肃的面容一如平时,“他有他的谋略,朕也有朕的。他拦不住朕。”
……
通州康王府。
今日晨起卫阿迎已经能下床了,虽然还是会偶感头昏疲惫,但面色好了许多。云娘一手牵着阿苑一手扶着卫阿迎在花园边上香气较淡的地方缓缓散着步。
齐寒月坐在里院窗下,粗粗朝外瞥见这一幕,心里安慰了不少。
“我没想到你是真心要救王爷和王妃的。”齐寒月说着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
上官文若不假思索也落下一子,“我早与您说过,亡海盟的人并不是坏人。”
这次齐寒月没有再反驳她,也没有理由反驳了。
“如果你我不是身处异国,你会是我齐寒月的朋友。”她很认真地道,“我本也是江湖出身,一向敬佩江湖人的胆识。不过十余年来我结交的众多朋友中,还没有一位是像你这样深谙兵法的。你不会武,却做了一方盟主……”齐寒月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
“将帅之才,在于用人。我会不会武实际并无大用。”
“的确如此,但我更好奇你为何不习武?”齐寒月的手停于空中,想了想,放了下去。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正色问她:“你不是北疆遗孤么?你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吧。但是当时你选择学这些兵法而不习武,这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做出的决断。”
“体弱,习不得武。所以才退而求其次。”上官文若脸上毫无波澜,“若是能学,早便学了。”
体弱……这的确是个万能的理由。
齐寒月依稀想起那日她中毒时的剧烈症状,当时她便猜此人受过大难。
肌肤之损、长骨断裂,皆可修复,这些难不倒清音观。可若说治好之后不能习武,那大概是被断筋了吧。断筋虽可重塑,可塑后的经脉再难运气。
齐寒月再打量起上官文若,心底一阵抽痛。抛开身份不谈,那样小的孩子,剥皮断筋,该是怎样的痛苦。
上官文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便也停了手。
“长公主在看什么?”
“没什么。”齐寒月收回心神,重新看向棋局,“我只是在想当年害你体弱之人,会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此毒手?”
……
奉阳皇城,祈荣阁内。
燕青与齐冰伶同坐在塌前,一人手里拿着一只绣帕,都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之举。
前几日躲在祈荣阁提心吊胆的,好在最终自昌池传来的是捷报。不然燕青真以为齐冰伶会请命披挂上阵杀敌去。
如今无事,齐冰伶的这份念想也断了。
“燕姐姐,我已与陛下说过了,今日午后便与成哥哥出宫,回朝暮山庄。”她说着偏头看看角落里的识心。那日走得仓促,也没顾上还剑。拿人东西总归不好。简乔也一定心焦得很。
燕青想了想等在偏殿的林成,这几日留他待在后宫之地,实在叫他不自在,赶紧离开也好。
“以后在朝暮山庄,恐怕不能经常联系你了。”齐冰伶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不过若是真遇到难处,差人送信来,我定会帮你的。”
燕青点了点头。
“美人!”奂儿慌张跑进来,似乎有要紧事说。可瞥了眼齐冰伶,又住口了。
齐冰伶知道自己碍事,便起身出去到偏殿找林成。
奂儿这才小心上前,自袖中拿出一纸字条,其上是盟主的字迹。
燕青看罢,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三遍读完,命奂儿点了蜡烛将信烧了。
齐冰伶一推开偏殿的门,林成警觉地回过头,见是她不是别人,才又将头转向窗外。
“成哥哥,你在看什么?”齐冰伶凑过来问。
林成的视线始终聚焦在窗外的那片天。可齐冰伶随他望去,天上除了点点白云,晴空万里,并无异常。
“伶儿,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只鸽子飞到祈荣阁里?”林成怔怔地问。
齐冰伶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她虽没看见,却很相信林成所言。
林成伴太皇太后多年,早已见识过宫中女人诸多手段。即便是一只鸽子也逃不过他的眼。
“这鸽子多半是信鸽。”林成猜测道。
信鸽?齐冰伶大惊。私联宫外,是宫中大忌。燕青怎会不知呢?
正想着,燕青忽然过来了。
“伶儿,不如你在这里多陪我一日,明日早走吧。”燕青上前,讨好地拉过齐冰伶的手,“陛下今晚要召幸皇后,我一个人怪闷的。还有啊,自紫宸山回来,你还没有见过巧儿吧?她现在就在附近当差,我去给你把她叫过来。咱们好好说会话。”
不等齐冰伶反应过来,燕青先拉着她出了门。
齐冰伶回头朝林成一瞥,心里越发不安了。
燕青的态度忽然转变,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