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琳琅。
许久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她被关入朝暮山庄试炼堂的时候。
南山之役前,简琳琅与简琉璃是亲如一家的师姐妹。
简琉璃是师姐,大了小师妹简琳琅整整十岁。
在山庄习武时,简琉璃对简琳琅处处照顾。简琳琅也一直对师姐十分敬爱。
直到简琳琅十六岁那年,师父去世了。平静的生活就此打破。
师父临终时说,她们当中只有一人可以成为新一任暮字诀主人。
确定新主人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让她们二人对决以分高下。
每一任朝暮字诀主人在继任后都要确定两位圣童或圣女,作为下一任朝暮字诀主人的候选者。从他们被定为圣童圣女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会抽到一本朝暮字诀。
但是不论朝字诀还是暮字诀,只有一本是真的。
练得真功的人所向披靡,会在对决中胜出,成为新一任主人。而假功法虽与真功法形似,却会有反噬之效,一旦运功,便会使人快速衰老甚至致死。以后每运一次功,都会比先前衰老一分,如此日积月累,渐渐没了人样。
不幸的是,那一年的对决,简琳琅败了。
年少的她心有不甘,便用手段逼迫简琉璃离开了朝暮山庄。
可惜事情很快败露,长辈们非但没有将她立为暮字诀主人,反而罚她在试炼堂思过。
试炼堂内阴暗潮湿,永无天日,她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每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可她越努力,越想证明自己,却越是适得其反。
十八年前,新任掌门继任后,将她放了出来。
自那时起她便是如今这副模样,又老又丑。
她不敢见人,特别是熟悉的人。
她更不愿再留在朝暮山庄哪怕一日。
所以便逃了。
不是被赶出的,而是逃出的。
她的心里始终有一条信念——她一定要练成真正的暮字诀。她打听到简琉璃死在南山,又打听了许多南山一役的故人,直到问出简如这条线索。
她不舍昼夜赶至奉阳,种种设计,都是为了让简如交出暮字诀。可简如处处躲避,屡屡逃脱,似乎已猜出是她在暗中作祟一般。
此后她又等了十八年。
直到今日,她们终于见面了。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简琳琅眯着双眼,自下而上望着简如。
简如点点头,“南山一役,琉璃姑姑确实将下部的暮字诀给了我。”
简琳琅急不可待,“在哪儿?”
简如淡然看她,只浅浅一笑,“琉璃姑姑所料不错,你果然会为了暮字诀不择手段。”
“你早就知道我是为暮字诀而来,十八年前为何不说破?”
简如沉默半晌,又道:“因为我可怜你,不想伤你。”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是朝暮山庄的人,亦是我的亲人。”简如的语气渐渐冷下来,“当初琉璃姑姑嘱咐我,今生今世,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绝不能将暮字诀给你。你心思不正,暮字诀只会再害了你。”
“哼,害了我?她能这样说,是因为那日她赢了。”简琳琅看向一旁,不自觉忆起从前,黯然神伤,“明明都是一起习武,明明都是暮字诀圣女,为何赢的人是她不是我?”
“我虽不曾习武,却也知道朝暮字诀当平心静气的道理。简家人素来与世无争,你身为简家之后,更不该生出这种心思。早在定为圣女的时候,早在你自己选了那本假字诀的时候,命运就注定了。”
“我不要什么注定!我辛苦练功十六年,那是我应得的。”
简琳琅逼上前来,目光咄咄对向简如。那根拐杖被她握在手里,如今却像是屈辱。
她本不应这般狼狈苍老。
“我明白你的委屈。可你既然想要暮字诀,为何不当面找我,而要苦心设计?”简如正视着她,“我虽无心与你争斗,一避再避,但也不是没有底线。”
“在你们眼里何为底线?你们是正人君子,将我算作什么?暮字诀主人的陪练?还是低三下四的奴仆?”不知不觉,简琳琅已举起了拐杖,正朝简如指去。
简如并未躲避,任由简琳琅一招使出。
她受了伤,斜斜跌落在地。白烛掉落,火光在旁燃做一团。
轻风拂过,白纱挑起,让她脸上的紫疮暴露无遗。
身后众人被这副人鬼难辨的面容吓得不轻。
“娘!”齐冰伶正要冲过去。
“不许过来!”简如厉声喝道。
齐冰伶乖乖地立住了。
从小到大,她最听母亲的话。
简如看她站定了,这才放心地回过头,踉跄站起身来,虚弱地抚了抚前额,张开手,手心满是鲜血。
“你的病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简琳琅一边笑她傻,一边替她可悲,“你为了朝暮山庄活了一世,处处为了家族着想,到最后,还不是要被这病痛折磨致死。”
简如笑了,“人固有一死,并无可惧。我已经得到了世上所有想要的东西。我享受过万千荣宠于一身的生活,亦享受过安贫乐道的时光,我有爱我的丈夫,孝顺的女儿,朋友,亲人,知己……即便濒临死亡,却并不觉得痛苦。”
“但是你不一样,若你现在死去,是含怨而终,带着你在世上所有的不甘心,痛苦万分。”
“我不会痛苦的!”简琳琅不住摇头,“只要我能练成真正的暮字诀,就不会痛苦的!”
“既然如此,暮字诀就在这里,你来拿吧。”简如叹了口气,将右手伸出,衣袖拂起,故意与她看。
“哪儿?在哪儿?”简琳琅发疯一般冲扑过去,急切地盯着那只手。
手上除了一只银镯,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只镯子。所有的秘密都在上面。”简如道。
简琳琅立刻握住那只银镯,拼命想从她腕上取下。
简如按住她的手,“稍等。”
“什么?”
简如不言,只迟迟抓着她不动。
那一握,像是用尽了简如全部的力气。
“你在骗我?”简琳琅忽觉不对。
“已经迟了。”简如说着,慢慢将手松了,虚弱地跌在地上。
“娘!”
“不要过来!”简如说了同样的话,同样的严厉而不容置疑。
“你若过来,便同她一样了。”
齐冰伶闻言朝简琳琅看去,只见她刚刚握住母亲的那只手上,沾血之处不过片刻便发起了紫疮。
简琳琅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实难相信。那紫疮渐渐蔓延迅速,渐渐覆盖她四肢各处,又疼又痒,痛苦难耐。
“怎么会这样?”
“阴阳奇脉一旦发病,血有剧毒,简家人触及这种血,便会诱使阴阳奇脉快速发病。”简如解释道,“我虽是命不久矣,只怕是还要比你活得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