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西,云雨馆。
笔直的巷子横贯东西,青石板上,残留雨迹未干。
各州的良家女端正执礼,含胸低头,恭谨地在门前列了两队。
管教嬷嬷站在云雨馆前,依照手上名册,依次喊着她们的名字。
喊到名的,便要入馆画像。
一次画像耗时颇久,因而馆内一共安排了三位画师,以免周转不开。
齐冰伶和燕青同在其中一队队尾。
这样恭敬站了许久,燕青只觉浑身酸痛。
可抬头看看齐冰伶,却如无事一般,一动不动。
昔日在掖庭罚站,哪次少说也有小半日,区区一个时辰,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杜紫英就站在齐冰伶身侧,此时也觉得累了,抬头见嬷嬷距自己尚远,便放肆地站直了身子,偏头看看齐冰伶。
“灵儿,你带了多少礼金啊?”杜紫英笑着问她。
“我没带什么礼金。”齐冰伶道。
有人好奇地回了头。
杜紫英颇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们,小声道:“你们不知道,宫里的画师画像,若不送点礼,便会将人胡乱画成丑八怪呢!”
面前几位良家女听罢,纷纷怕了,回过身去,开始查看身上带着的镯子耳坠之类,想着能临时凑一凑。
可齐冰伶却不为所动。
燕青和她一样。
杜紫英望着齐冰伶,甚是担忧地又道:“妹妹是不是凑不出啊,不如我借你一些。”
“不必了。”齐冰伶话说得干脆,却还是强忍着朝她笑了一刹。
齐冰伶知道她没安好心,若是自己接了她的钱,转身她便能朝嬷嬷告状自己贿赂画师一事。
杜紫英见她毫不上当,自知没趣地又低下头,不得不盘算起新主意来。
若说贿赂画师,其实年年都有。
只要无人告发,嬷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若为保险,还可将嬷嬷一并贿赂了。
杜紫英算算自己身上的钱财,倒是足够。
不过单是让画师将自己画得貌美还不行,还要让他将那个郑灵儿画丑才行。不然这心头之气实在难消。
不就是多加点钱么?
杜紫英狠了狠心,又自手上撸下一只白玉镯来。
齐冰伶偏头一瞥,正巧看到了。
转而笑嘻嘻地问她,“姐姐这玉镯不便宜吧。”
杜紫英见她发现,有些尴尬地将镯子藏在袖里,漫不经心道:“也就一两黄金吧。”
一两黄金?
前前后后几名良家女一齐惊愕地朝她看去。
昌池那地方并不算富,镇北侯更是一贯节俭。能拿得出一两黄金买只镯子,足见杜紫英在家中的地位。
连燕青也忍不住吃了一惊。
片刻后,大家收回了视线,心里却忍不住一阵艳羡。
杜紫英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齐冰伶片刻。
直待周围平静下来,齐冰伶才朝着杜紫英,礼貌地道了句“哦。”
“哦”是什么意思?
杜紫英虽是不懂,但隐隐觉得受了冒犯。
可叫她真拿出点冒犯的证据来,又拿不出。
杜紫英紧紧地攥着那只白玉镯,心里暗暗想着等明日刘淑妃将画像甄选完毕,公布结果时齐冰伶出丑的样子,一时开心,也懒得现在管她了。
次日午后,良家女们在云雨馆纷纷入座。
红姑亲自将萧淑妃甄选的结果送来。
管教嬷嬷接下,当即打开,准备宣读。
杜紫英对自己的排位十拿九稳,丝毫不慌乱,甚至于还有闲心思偏头关注起齐冰伶的反应。
此时单是看看她,便能在心里不自觉笑出声。
嬷嬷与红姑确认了结果,开始宣读:
“第一名,通州,郑灵儿。”
杜紫英怔在那儿,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见齐冰伶淡定起身谢恩,自嬷嬷手中接过奖赏的金钗……
她这才知道,不是在做梦。
可是怎么可能?昨日她明明与画师说好的。
为此她可是将全部钱财都搭上了。
齐冰伶坐下,依旧友好地朝杜紫英望来。
杜紫英只觉羞煞难耐,不得不避开视线,低下头,继续听嬷嬷念道:
“第二名,明都,尤川。”
“第三名,通州,燕青。”
……
嬷嬷如常地念了十余位了,始终没有杜紫英。
现在每再听一个名字,杜紫英的心里就像有人用鼓槌敲了一下,跟着颤了颤。
终于听到自己时,已是三十八名。
三十八,意味着被一半多的良家女超过。
这,怎么可能?
杜紫英对自己的样貌十分自信,就算不是美若天仙,可排进前十也绰绰有余了。
正当她暗忖不解,嬷嬷已念完全部,收了名册。
红姑要走,嬷嬷起身去送。
二人前脚刚出了云雨馆,后脚良家女之间就像炸开了锅。
众人皆在议论刚刚的结果。
齐冰伶笑眯眯地望着杜紫英,也不朝别处看,只专盯着她一人。
杜紫英当即便明白过来,是她动了手脚。
趁着四周无人主意,杜紫英逼上前来,再对她装不出笑,直接了当摊了牌,“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待齐冰伶回答,尤川先自一旁跳出来,挡在齐冰伶面前,“那该问你想对我们做什么?”
杜紫英惊愕望着二人,一时不解。
尤川又道:“多亏昨日郑灵儿告诉了我,你要买通画师,将大家画丑。起初我还不信,专门跟着你到了屏风后一探究竟,没想到你真的做了这等事。”
杜紫英不敢相信。
她不过是叫画师画丑齐冰伶一人而已,怎么被她传出去便成了将大家画丑了。
但这事又不好辩解,否则不是要承认自己买通画师了?
杜紫英原地尴尬,打量起尤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早知如此,昨日该提防她才是。
齐冰伶道:“姐姐不必藏着掖着了,贿赂画师一事,不是心照不宣的嘛!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
杜紫英拍案而起,可碍于面子,只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坐下了。
小声问她:“那今日这排位又是怎么一回事?”
燕青开朗地笑了,“你能贿赂画师,我们也可以。明都和通州,无论哪一州,都比你们昌池富裕。不过是一两黄金的镯子么?我们一人便能许给那画师十两黄金来,看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们的。”
“你……你们欺负人!”杜紫英的脸憋得通红,这下子无话说了。
齐冰伶笑得更开心,“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姐姐不仁在先,为何还说是我们欺负了你?”
尤川解气得很,与齐冰伶坐到一处,朝着她又是一通谢。
直道多亏了齐冰伶,自己才能早日认清杜紫英的真面目,还为那日在承泽会馆听信杜紫英的话为难她不住道歉。
齐冰伶连说了几句“好了”都不顶用,只得将这道歉又听了一遍。
杜紫英再也看不下去,起身拂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