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色微微有些发阴,大约是要下雨了。
祝子安睁开眼,仍是十分疲惫。
昨夜虽佯装着躺下,却是没怎么睡,只这样合着眼躺了一夜。
起身看看,上官文若已坐在桌旁看书了。
因为昏暗,桌上点了灯。
祝子安的影子映在一旁的墙上。
看到影子动了,上官文若便知他醒了,于是朝这边看来,微微一笑。
祝子安下了床,就如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打着哈欠坐到桌边,故意伸出右手手腕在上官文若面前晃了晃。
“这绸带断了,你去哪儿了?”
上官文若十分淡定地看着他,“反正我又没有逃跑!”说罢微微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继续道:“不过是趁师父睡熟了,闲来无事,坐过来看看书罢了。”
祝子安将手收了回来,沉默着将腕上的绸带解下来,按在桌上,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那一下很用力。
上官文若知道他生气了。
她合上书,望着他站在屋外的背影,叹了口气,默默跟了出去。
“师父怎么了?”上官文若侧身看他,“若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师父不妨直接告诉我。大可不必在这里生闷气。”
“我没有生气。”祝子安冷冷地道。
扪心自问,确实也不是生气的感觉。
更像是……失落。
良久,他又补充道:“也不是因为你。”
上官文若笑了,“既然如此,师父就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吧!你什么都不愿说,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说罢,回身便走,单脚已迈入屋门……
忽然听他道:“你和丁堂主……”
上官文若微微怔了怔。
看来他这是知道了。
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早晚会知道的更多。
“家父生前,为我和丁堂主订了婚。”上官文若坦白地答。
祝子安虽早已料到会是什么骇人的消息,可真的听到时,还是觉得心惊。
回想那日在洛泽,丁咏山对她的刻意维护,只让他觉得更难受。
“你喜欢他?”祝子安问。
“不。”上官文若答得十分干脆。
祝子安徐徐回了头,疑惑地盯着她看。
“只不过同在盟里,免不了要一起共事的。”上官文若走回他身边,如常地说。
祝子安望向她,仿佛已看到她那颗心,毫无波澜。
“既然如此,为何你不早告诉我?”
“师父不是也没问过么?”上官文若看向他。
“你在怪我不够关心你?”
“不是!”上官文若不再看他了。
她眸中深邃,如万丈深渊,任何人一旦失足坠入,都是万劫不复。
祝子安望着望着,自己先没了底气。
他低下头,喃喃道:“我还能相信你吗?”
似在问她,也似在问自己。
上官文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片刻。
说来今日所言,她确实也没有说谎。
“信不信我,要看师父愿不愿意了。”上官文若疏离地朝后退了退,“反正,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这不是祝子安想要的解释。
又或许自她口中,永远也无法听到一句肯定的答复。
听不到她说爱他,亦听不到她说不爱。
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如烟如雾。
八年前,她踮着小脚丫,不依不饶地将故人春递到自己面前时,远不是这样的。
祝子安落寞地低下头,想了想,却还是牵回了她的手。
“我信你便是。”
上官文若抿嘴笑了,看向他,安慰一般又道:“我看师父是还未自康王府诸事中缓过来吧,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祝子安别无他法地点了头。
二人并肩走在奉阳的街道上,彼此都安静了许多。
这里不比琉璃,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们,少有不认得祝子安的。
既然会被认出,就不能太明目张胆。
毕竟是带着一个“男人”出来逛街。
还要时刻想着帮这个“男人”瞒住身份。
祝子安已经刻意地离上官文若远了些,却还是会时不时不自觉地朝她瞥去。
上官文若却自在许多,见着左右两边的商铺,走走停停,依旧是老样子。
自然,去得最多的还是书铺。
祝子安也随着她的性子,逛她喜欢逛的,看她喜欢看的。
逛了多时,上官文若玩得十分开心,祝子安却很心累。
祝子安趁着她读书,一抬头,大老远的又见到了熟人。
“祝二爷,怎么这个时候来奉阳了?”问话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王洋。
他虽和祝子安交情不深,可久仰大名,崇拜之至,前年只见了一面便记住了他的样貌。
祝子安只觉得他面熟,具体的却已记不得了,因而简单寒暄几句。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人火急火燎冲了过来,自二人中间而过。
王洋急得跺脚,“跑那么快,赶死去呀!”
谁知那冒失鬼忽然停下了,转身插手,若无其事地问:“你说谁?”
王洋看见他,一哆嗦,话也软了,“原来是李师爷!失敬失敬!”
“李师爷是谁?”祝子安望着那人,一时想不起来。
唯有那“李师爷”头上翘着的小辫子叫他觉得有些特别。
“李鱼,李师爷,英国公府上的,二爷还是小心为好。”王洋凑近祝子安道。
他这样一说,祝子安倒是有些好奇了。
国公府区区一个师爷就能让王洋怕成这样。
那他们家主子岂不是更可怕?
这国公府的主子,不就是林无退么?
祝子安微微想了想,又朝李鱼离开的方向望去。
上官文若扔下手上的书,从旁走过来,问:“师父在看什么?”
“阿若,我们去见一个人!”祝子安一时激动,拉过她走了几步,觉得不对,才又放开了。
上官文若满是疑惑,只好跟上了他。
祝子安追了片刻,总算在一处首饰铺前见到了李鱼。
李鱼身旁,站着位衣着浅蓝的公子,头戴金冠,腰间别了翠色鱼形的近身佩。
想必就是林成林无退了。
林成一本淡定地拿起铺上的珠花,只大概看了眼玉的成色,并未多问,便朝老板娘道:“这里所有首饰,我都要了。”
“哎呦,公子真是阔气!”老板娘禁不住夸赞道。
林成礼貌地回了笑,命李鱼将东西打包带走。
老板娘一边忙活一边朝林成招招手,“公子以后常来啊。”
那只手不安分,已挨上了林成的肩膀。
林成吓得朝后躲去,喃喃道:“男女授受不亲。”
李鱼替主子打抱不平,正要与老板娘理论,却听林成一声:“算了。”
李鱼强忍住气,只好作罢。
林成正要走,忽见肩头,又搭了一只手。
他吓得又是一激灵,低头,闭目,凝神,嘴里还是那句——“男女授受不亲”。
一回头,却撞见祝子安。
二人都有些尴尬。
说来二人已有六七年未见面了,难免有些生疏。
林成一时没认出他,连忙朝后避了避。
李鱼则是一掌推在祝子安肩上,正色道:“没听见我们公子说话?男男也不行!”
祝子安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兀自摇摇头,朝林成怪道:“才给我写了信,这就不认得我了?”
林成被他这一提醒,仔细看看,倒是想出了。
“祝二爷,子安兄?”林成对着他上下打量,一时难以置信。
祝子安虽贵为皇亲,却从没有一年来过桃宴。各家子弟也都习以为常了。
谁知今年冷不丁地来了。
林成着实吃了一惊。
“你真是子安兄?”林成不敢相信地又问。
“怎么?非要我把信拿给你看看?”祝子安皱着眉头看他。
“不是,不是的。”林成惶恐地行礼赔了不是。
祝子安反倒笑了。
“你我在这站着做什么?不如带我到你府上转转吧!”祝子安毫不见外地道,“正好,我还想为了我们家那小丫头平安回府,跟你道个谢呢。”
林成听明白了,看来雀瑶那孩子真是祝子安的。
如此便好。
只是他倒也没觉得自己帮到什么。
“子安兄客气,谢就不必了。”林成道,“至于回府,今日恐怕不行。无退有些家事亟待处理,还望子安兄见谅。”
祝子安倒是有些自讨没趣了。
印象里,林成虽不爱与人交流,可也算是重情重义之人。
怎么几年过去,除了不近女色,他又多了条新毛病?
祝子安也不好多做勉强,只道:“那好吧,改日好了!”
“好。改日一定。”林成说着朝祝子安合手行了礼。
祝子安虽觉得别扭,却也只好礼尚往来回了礼。
林成说罢走远了,单望其背影,依旧端庄儒雅书生气。
一旁的李鱼,扛着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子,紧跟其上。
祝子安目送主仆二人走远,微微皱了眉。
“奇怪!他买首饰做什么?”
“这有何奇怪的?”上官文若也随他望去,却并未瞧出不对劲,“估计是给府上女眷买的吧。公子的夫人还真是好福气!”
“夫人?”祝子安简直快笑疯,“他哪里来的夫人?你没看到他刚刚那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样子?”
“莫说夫人了,国公府连个女人都没有!奇怪就奇怪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