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安自出了正堂,径直找到上官文若住处,推门便进来。
上官文若合上书,看着他,些许不悦,却还是如常道:“怎么了?”
祝子安将屋内下人全支出去,回身关了门,坐到她对面,一把将她手里的《怀南集》夺去了。
上官文若猝不及防,盯着祝子安手里无辜受难的书,这下更不悦了。
祝子安并未安慰解释,而是正色道:“我问你,今日这锦月是不是你请来的?”
上官文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到此处,不过笑笑,侧过身,以手支头,平静地点了点头。
祝子安惊恐万状,又问:“那也是你叫她们在外散布流言的?”
上官文若又点了头。
“那也是你叫月娘弹琴诉苦,让我娘找亡海盟寻仇?”
上官文若愣了片刻,努着嘴,“这个可不是。江湖儿女,有仇必报,人之常情。不用人教,天生自会。不过她既求长公主帮她报仇,长公主怎么说?”
“我娘当然不会答应了。”祝子安急道,“这仇怎么报?带着侍卫军追到洛泽深山去?那不是明摆着找死?且不说海宫陛下会不会怪罪,就说洛泽深山地形,若无人引路,也少有人能活着出去吧。要不然怎么,还能放火烧山?”
祝子安摇摇头,低头又道:“再说,若是再查到你身上,麻烦就更大了。”
上官文若双睫点点开合,叹息怪他:“既然长公主都拒绝了,师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问题是娘又叫把锦月叫回来了。”
“为何啊?”上官文若明知故问。
“还不是因为那些流言!阿若,关于你我的流言,虽说师父不怕,可我娘不同。她近来身子不好,马上又要桃宴了,若是这些流言传到奉阳就不好了。”祝子安委屈地看着她。
“师父是担心锦月会以流言要挟长公主,逼她出兵洛泽?”
祝子安点点头,迫切地看着她一双眼睛。
“嗯。”上官文若沉思片刻,又道:“那我将流言止住就是了。”
“你打算怎么做?”祝子安问。
“自然还是找锦月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现在这流言能逼我娘为她报仇,锦月哪里会乖乖听你的话?”祝子安仍是担心。
“她当然要乖乖听我的。”上官文若笑着看他,“因为她是我亡海盟的人。”
祝子安不敢相信。
上官文若不屑地望着他,趁他不注意,先将自己的书自他手下抽了出来。
翻开书,上官文若的心情好了许多,徐徐解释道:“师父带我回来,不就是想名正言顺地告诉他们,我是你妻子么?既然要先发制人,就要有个先发制人的样子。只有这流言闹大了,长公主才能松口不是?我敢保证,从今往后,康王府无人再敢逼着你娶妻纳妾了。”
祝子安仍是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才与她道:“阿若,师父确实想娶你为妻,但师父也不想为此伤害我娘。你懂么?”
上官文若的手微微抖了抖。
祝子安又道:“反正你我之事,他们已知晓了。我对康王府无愧。你若实在不愿待在府里,我们便一走了之,往后再不回来。你也没必要再算计这些让我娘强留你在府上。”
他不愿自己这样帮他,上官文若怎会不懂?若非另有所图,她断不会以此设局。
“我知道了。”上官文若只黯然地说。
祝子安伸手过去,按住她面前的书页,朝她笑笑:“师父就知道,阿若最乖了。”
上官文若盯着横在书页上那只令人扫兴的手,十分不情愿地抬了头,只一瞬,又低下了。
“别看了不好吗?”祝子安道。
“不好。”上官文若昂起头执拗地道。
祝子安不信邪地将《怀南集》拿过来,盯着她正翻的一页念道:
金杯琼露尽,月落雁声频。
冷袖倦拂琴,孤梦北疆营。
人已故,雨未消,情义偏许奈何桥。
云海珠玉只缥缈,功过是非自难料。
上官文若特地留心他的反应,问:“师父觉得写得怎么样?”
祝子安微微皱了眉,“别的不重要,抛开那些对仗音律,这词读来叫人不寒而栗。”
“为何?”
“阿若你想,北疆战后能有金杯琼露,必是打了胜仗。打赢了该高兴才对,可这后两联话锋一转,又言及内心之悲、世事难料……”
祝子安顿了顿,又道:“这便是胜者非胜,败者非败!”
上官文若沉思看他,“师父是说当年北疆一战,另有隐情。孰胜孰败并未世人所见!”
“从这词句看像是如此。”祝子安将书放下,温柔道:“所以啊,阿若,你这般执着于报仇,说不定哪一天发现,你那仇人并非仇人。”
上官文若脸上的笑凝固了。她明白祝子安私心还是不希望她为了亡海而冒险,因而才苦劝于她。
祝子安笑着安慰:“诗词所见罢了,师父瞎猜的。”
将书推向一旁,祝子安牵着她起来,小声道:“若是阿若喜欢,这样的词,师父一日能写十首给你。”
上官文若斜目看他,笑道:“那师父倒是写啊!一日十首,十日便是百首,百首便能成集了吧,到时更能卖钱!”
“你啊!”祝子安点点她的眉心,故意正经地道:“师父又不会缺你钱花!”
上官文若贪得无厌地道:“钱这种东西,来日方长,多多益善嘛!”
祝子安摇摇头,实在拿她没办法。
“无妨,师父都依你。”祝子安宠道,“不过,往后不准再日日抱着这本书看了。”
祝子安说着将书拿在手里。
“还我!”上官文若急道。
“不还!”祝子安笑笑,“这可是师父替你买下的。”
“那又如何?师父已将它赠我了。”
祝子安看着书封,不自觉地撇了嘴,将书在她面前一横,责怪道:“我可是听小五说,你在清音观,最喜欢看这个人写的东西。”
上官文若无奈叹了口气,心里不住责怪祝小五。
“不过是碰巧罢了,”上官文若解释道,“简从之简先生的史论的确不错。可若论诗词,自然比不了师父。”
“既然如此,阿若为何不读师父的词,而读他的?”祝子安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上官文若一时词穷。
于她而言,这种情况着实少见。
祝子安的词,她并非不愿读,而是不敢读。那些词多半与她有关。若是读了,情之所至,她是该悲还是该喜?
上官文若只静静看他,“以后会读的。”
“以后做什么?”祝子安将《怀南集》放下,牵着她便要出门。
“师父现在就读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