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蕖见红叶真人眼有神采,语气利落,且中气稳定,双颊血气较从前充沛得多,举止更是日见果敢,心里也自为师伯高兴。
师伯是玉台峰的掌舵人,她走出淤塞泥泞,玉台峰才能欣欣向荣。
幼蕖自知奉承本事有限,但是能让师伯开心一点,也算是她的孝敬心意了。
待出得红叶真人洞府,行至枫叶林中,忽闻得有人唤她:
“李师姐!”
回头一看,原来是时珂。
他一身青袍,笑容温雅,站得笔挺,看上去真是骨清神秀,且俊眼修眉、面白唇红,整个人如玉人一般,似乎发出淡淡柔光。
幼蕖暗赞一声:果真是浊世佳公子是也!难怪近来掌门真君亦对其欣赏不已。
时珂此人的优点是,内外兼修。
他的外在完美如玉,是出于世家公子的修养,自小教导使然,已经成为习惯了,并不需要装,而是自然流露。
而他待人尚有一片真诚,这就比很多世家子弟可贵得多。完美的外表下,亦有些许不完美,如会羞涩、腼腆、忐忑、胆怯、欢喜……
年轻人的优点和缺点他都有,也不掩饰,也不造作。
与之相处,确实舒心。
她看到这位师弟,也心情愉悦呢!
“时师弟,你是在特意等我?”幼蕖心里实在好奇,干脆直问。
时珂略有些腼腆地一笑:
“是的。有人托我向师姐你问好。”
“向我问好?谁?”幼蕖更好奇了。
时珂抿着唇笑,只是不说话,有种“你猜猜看”的俏皮神色。
幼蕖念头转了两转,想起掌门夫妇近来动作,有些恍然:
“哦——莫不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你是在太玄州凡俗界某处遇上他的么,我却是不晓得他如今落脚在何处!既然你带来问候,那就是平安了。平安就好!”
时珂不由笑破了口:
“李师姐,你果然冰雪聪明!”
两人说话没头没尾,若是旁人来听,只怕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可这两人都是心里通透,彼此明白,故而不需要点破。
幼蕖不禁暗暗点头,前后几条线索一连接,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善溯真君在号称闭门疗伤的那三日里,到底还是悄悄出了门,下山去见了洪骊父母。
虽然曾有过争夺之举,可双方到底都是为了孩子好。善溯真君放低了姿态,诚意可嘉,不知是如何说服了洪父洪母,总之是商定妥当了洪骊的未来安置。
洪骊一家三口迁往王都求学不过是眼人耳目,其实,是暗中在上清山的布置下,迁往太玄州某处,远离了魔门势力范围。
善施真君借着带领弟子拜访玄机门的名头,接连驻足时家、分脉等处,为的是将洪骊一家稳妥安置下来,且不让人留意到具体地方。
幼蕖对着时珂笑意盈盈:
“时师弟下山一趟,不仅全了思乡之情,看来还见识了不少人和事呢!我上趟历练亦曾从凡俗界走过,世情人心,不比修道界差多少。”
时珂亦是含笑点头,又继续东拉西扯:
“我此番出行,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我到得某处,听闻凡俗界上古水工后人散落各处,多有姓洪、共、弘的。今有其子孙不忘祖训,以水为姓,远徙而来傍水而居。时珂以为,这是值得褒扬之举,觉得颇有意思,故而与师姐一说。”
幼蕖心领神会,笑中带有深意,附和道:
“确实颇有意思,多谢时师弟告之。幼蕖倒是想起来,从前听师父提过,修道人多么自由自在,而凡俗改姓容易,落户并非随心所欲。
“听闻时家经营当地有方,不仅往往出修炼人才,还在凡俗官府颇有势力。若有机会,幼蕖定当拜访见识一番。只是时师弟莫怪我冒昧才是。”
时珂拱手道:
“谈何冒昧?李师姐便是想送个人在太玄州某处安家开宗,亦是可办到的。凡俗官府所需户籍路引,时珂亦都省得。若能为师姐办事,那可是时家的荣幸了!”
二人相视一笑,就此作别。
幼蕖得了“四于剑法”,日日苦练,每日见了人就要问一句: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你作何解?”
解不出来?没关系,玉台峰的李师妹知道有人不善言辞,那就——
请拔剑。
说不出来,手底过两招总行吧!
只要被她遇上,就没有白白走脱的道理。
不是绞尽脑汁答话,就是精疲力尽对剑。
于是,“剑痴”之名响彻各蜂。
这人练剑之余,白日里还穿插着法术、符阵之道,夜里还要去双鱼潭底吐纳混沌之气,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将一天时间劈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
却也充实。
别人看她身影来去匆匆,咋舌惊叹,而她自己竟是不觉得疲累。
许多师兄师姐抱怨过“每天都修炼差不多的物事,苦煞了”,也有人为日复一日的同样动作而深感枯燥。
可是对幼蕖而言,每日重复的同样练习毫不枯燥,她知道那是走向大道的途中必需的训练,从一些看似枯燥艰涩的东西开始,逐渐去领会一种近乎“道”的境界。
即使亲近如唐、苏、燕、郑等人,她亦无法述说感受。
她只知道,力量来自于不断求索。
不止是灵力修为,也不仅仅是经验积累与熟练度,还有那种穿针引线的专注感,抽丝剥茧的获得感,拨云见月的顿悟感……
同样的事物,不同的心情,不同的眼光,也就走向不同的境界。
……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六年,惊闻少清山劫难,痛矣!白石真人慷慨赴死,洗砚、明炎遇难,云、松伤重,知素守玄被掳无踪。小九独赴上清山,思之不禁恻然……”
“清都一千五百六十七年,携一众师弟妹外出历练,寻机往少清山一行,见云清、如松二兄,嘱我照拂小九,并授我以青云障……果然与小九相遇,昔日顽皮女娃,已至及笄之龄矣,可惜未得为之贺。若少清山上下尚在……”
“清都一千五百七十年,八派合练,与小九同行。年前上清山庆典,已见小九身手,成长令人惊叹,不意同行途中更有屡屡令人惊叹处……”
“清都一千五百七十二年,绿柳浦开启在即。余与张华师弟等将赴秘境,小九当亦入绿柳浦。别来常有思,自知不可,奈何此情欲寄无从寄,欲辞更难辞。忽思及彼已双十年华,若在俗世,已是摽梅之龄,不由怅然……”
祈宁之合上掌中紫竹简,日志再写不下去。
头顶那轮明月,正如那夜小明峰之皎洁圆满,袖中玉颗子似乎犹带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桂华香气。
而心底,随着香气而来的,是莫名的一股情愫,如丝线绵长不绝。
那缕情愫不知自何处飘来,萦绕心间,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