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砄自认这些想法有些过于乡愿势利,甚至因此产生些许愧意——老友赤诚待他,他却有了这般借力的想法!
可是他向来处世愚钝,再没有其他高明的法子,只能这样了。
因此,这些心里的阴暗便留给他这个废人来暗暗思度罢。他从不曾对弟子说过今日交好可在他日借力的想法。
但是,既然有这个机会,总不能错过。
他亦不至于刻意去迁就讨好,只是如常地以赤诚相待。
所幸,没有刻意示好之下,祁宁之也确实值得相交,弟子们与祁宁之的投契完全是处于年轻人的热情,弟子那样坦诚真挚的面庞让他欣慰。
演武场上的练习又高了一个层次,祁宁之的新领悟,其他师兄弟的新进益,似水乳交融。
祁宁之如遇甘霖,如饥似渴,每日都有惊喜交织,每日都期待明日的进步。
师兄弟们也期待——除了期待自己的进步,还在期待那对活宝的归来。
盼望着,盼望着,七天后,守玄幼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回来了。
俩人俱是一身蓝花粗布新衣裳,小脸儿红扑扑的,都是一手糖人一手风车,满脸兴奋之色,活脱脱两个进城开了眼界的乡下娃子。
当然,他俩给大家也带了不少礼物,草扎的小狗小猪、琉璃珠子的门帘、陶罐子装的麦芽糖、红红绿绿的点心……
林林总总,知味堂里堆了好几张桌子,比桌子上物事更多的,是俩人叽叽呱呱停不下来的话。
“师父,我们可想你了!你看,这个围脖绣着扶苏叶子,我特地看着人家新做的!我还自己缝了最后几针!”
“二哥,你说这个打拳的机关人儿有趣不?人家说这机关人儿打的这套拳法是东楚国最大的武林门派的镇山之宝呢!”
“六哥,这块火绒石,不要灵力就可以着火,你看,很有趣的!”
“大哥,你怎么站那么远,来看……”
凌砄及师兄们都笑呵呵收了礼物,采珠姑姑比划着几串不同颜色的琉璃珠子,开心得直夸好:
“姑姑都挑花了眼呢!那糖稀也好,晚上排骨上刷一点,特别容易上色!”
连祈宁之都得了一块透明的琥珀,里面裹着的据说是一只几千年前的小蚂蚱。
“咦?”
采珠盯着幼蕖脖子上瞧,伸手拖出一根红线来,问道:
“这是什么?师父不是说莫名其妙的东西不要贴身戴么?”
红线上系着一对紫色的桃木符,看上去与寻常凡俗市集里的桃符不同。采珠在少清山多年,眼光自然也不差。
凌砄凝神看了一下:确实不是平常祈福的凡俗桃符,还带着微弱灵气,但是也不是多高等的道器。不过,在俗世间能得到这个就很不错了,对凡人来说,已颇有健体驱邪之效。
“这个啊……”幼蕖低头看了看,“是我在集市上认识的一对小姐妹给我的呢!我们处得可好啦!紫色的桃符可不多见吧,是不是很漂亮?”
她解下来,托在掌心展示,挺开心。
“人家给你这个,对凡人来说,也是挺珍贵的物事了,应该是长春观之类地方求的。唔,看这紫色桃木,我还是以前在广平州见过,这里是东楚州地界,这桃符确实有些不易得。”
凌砄点评了两句,又道:“不过,人家不知道你修士身份,你哪里需要这个?倒是你拿了人家护身的宝贝,你又给了人家什么?可别让人家吃亏了!”
“那当然不会!你徒儿哪能这点眼色都没有!”幼蕖嘻嘻笑着,“我给了她们一人一对玉颗子!师父你不是说我们东楚的玉颗子药效最好么!给得没错吧!没给师父你丢人吧!”
“是没错!小九果然是懂事的。”采珠摩挲着幼蕖的头发,含笑望着小女娃发光的脸儿。
凌砄亦带笑点点头。
玉颗子是少清山上两三千年以上老桂结出的桂实,辛香祛病,阴邪不入,凡人得之不易,又不打眼,足堪比得上那对紫桃符,何况小九一人给了一对!小九儿道“没丢人”自然是玩笑话,难得的是这厚道又体贴的性子!
“就是!可不就是太懂事了!小九是见谁都是好人,见谁都恨不得掏光腰包!”守玄大声给小九渲染,“那对姐妹,傻傻的!头上插的木头钗子,身上偏穿的细葛!偏小九跟她们好的什么似的!要不是她只带了四枚玉颗子,要是她带了四包,也都能给出去!”
凌砄与采珠微笑不语。
这对姐妹能拿出不产于东楚州的紫色桃符,又穿着看起来普通实则金贵的细葛,显然家里非富即贵,绝非普通百姓,木头钗子这种奇怪的搭配应该是没经验的乔装所致。
不过桃符上没有其他高等级的灵力印记,应该只是俗世贵人求来辟邪健体用的,料来没有什么特别来历,不过是哪家的掌珠千金,来了兴致想乔装体会一下民间之乐罢了。
凌砄是何等眼界心怀,想想小九是个好性子,以前下山也交过这样的朋友,也就不在意了。
“那是我和人家一见如故!人家对我也可好了!”
幼蕖难得地冲八哥道,很有些不服气,她可不愿意八哥说她新交的好朋友傻。
八哥就是这样,见她和人家多玩了半天,把他撇在一边,就小心眼儿了!
可是,小姑娘家家的,好多话只能小姑娘之间说啊!有些游戏,只能小姑娘玩啊!
守玄瞪眼,又不能把小九撇下他单独和人家出去玩了半天的事说出来,不然,小九肯定要被姑姑盘问怪责了!他瘪瘪嘴,没办法,做哥哥的嘛!
大家都看出老八有话说不出,也不穷追,由得他们俩斗嘴去。
一室热闹中,唯有知素板着脸,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
幼蕖一转眼珠看到,哎呀!扯远了!险些耽误了八哥的正事儿!
她哪会被知素脸色吓住,只当什么都未发生,笑嘻嘻捧过一只书匣:
“七哥啊,我在外面可想你了!这是东楚国一位‘文圣’所着,虽然是凡人之作,却很有些义理可观呢!我特意排了老长的队给你抢来的!”
那声音又甜又脆,比青玉枣儿还甜脆。
让人很难对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