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张非常详细的军事地图被固定在一张巨大木板上,放置在中央位置,其旁边是一副由黏土制造出的沙盘,上面捏出了山峦与河流,峡谷与平原。
维克多站在地图前,目光牢牢盯着上面的某一片区域,陷入了沉思。
“怎么?还在想不通那个通牒?”
后面,副官施密茨咬着一片果酱面包,随口说道:“还是说东线有什么让你担心?”
“不是。”
维克多摇头:“阿尔布雷希特公爵带兵老练沉稳,最适合坐镇主战场,如果他在那里出了什么事故,我过去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我只是觉得……”
他犹豫了一下:“绯蝗一族实在过于自信了一点。”
“呃,那不是很正常嘛,它们从一开头就很自信,而且觉得我们必败无疑。”
施密茨将手指上的果酱舔干净,突然想到:“你是说前后的差异?”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
维克多忧心愁愁地看着地图,用未开刃的军刀在都灵王国地区轻轻画了个圈:“在都灵,五大冥蝗非常谨慎,他们一直在试探,先是从野蛮之地袭击了都灵的边防军,然后一路突破,并没有停留,最后迂回撤退,形成了一个圆环。”
刀头一转,又返回了野蛮之地。
“接着才是与四公的谈判,冥蝗中的剑角挑战暗影领主西浦杜克,遇挫,动作非常干净利落,除去杀死了一千多名士兵和若干黑天使,它们并没有大开杀戒。后来情报说明,失踪的5000人里,绝大多数被释放,变成了难民的一部分。”
“换而言之,那位指挥官,冥蝗白星目的性非常明确,他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在都灵大开杀戒。”
维克多将军刀缓缓挪到了萨克森与都灵的边界。
“但在这里,‘租界协定’尚且没有谈妥之前,我们的侦查队伍进入都灵境内,却是遭到兵蝗的疯狂追杀。如今更是下达一个完全不可能接受的通牒,明确表达了对平民和军队一视同仁,屠城戮民,与应对都灵的方式截然不同。”
施密茨突然脸色一变:“你是怀疑,很早之前,冥蝗就和神殿达成了某种协定?之前的败退和局部沦陷是预想计划的一部分……是神殿将绯蝗放了进来。”
“很可惜,我们没有任何证据,都只是推测。”
维克多叹了口气:“绯蝗入侵前夕,都灵境内主要城市的元素之眼都出现了奇怪的故障,经常无法使用,这一点也很可疑。只是那些证据,到现在大概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如果是神殿勾结冥蝗的话,这次的战争就很不妙了。”
施密茨也皱起眉头,盯着军事地图上用红笔划出的长长国境线:“四大王国的基本概况,以及各国擅长和弱点,都灵都很清楚。有神殿的协助,绯蝗这次的进攻应该是准备已久,现在反而变成了敌暗我明,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动过手才知道,你们两个不要老是高估对方,低估自己。”
发出声音的地方,却是维克多手里的军刀。这把刀从维克多手里飞了出来,竖着漂浮在两人前面。
刀镡上雕刻了一个鎏银女孩的面庞,她闭上双眼,仿佛在沉睡。
“阿尔伯特小姐,这可不是之前那些魔灵,而是货真价实的强力正规军。”施密茨强调:“这次作战的强度超出一百年来所有战争,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可笑。”
军刀阿尔伯特嘲讽说:“你们不要磨磨唧唧了,打过才知道是真强还是外强中干。干就完了。”
维克多笑了笑:“也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是四大王国联合作战,黎明号也在,炼金傀儡军团也抵达了,谁会先吃亏还说不准。”
“对嘛,这才是打仗的架势。”
阿尔伯特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仿佛在砍虚空中的假想敌。
“不服就干,碰一碰再说,谁怕谁啊!”
突然,它很快又回到了维克多手里:“有点困,哈秋,我睡一觉,开始打仗了喊我……”
等了一会儿,施密茨才小声说:“阿尔伯特这好斗脾气真是……从来没变。”
维克多也忍俊不禁:“没有她,或许我早就死在那些家伙的阴谋刺杀里了。”
“也是。”
施密茨嘀咕着:“可惜阿尔伯特小姐不是人,也没法当王妃啊……你总不能可能和她就这么过一辈子,真是的,阿尔伯特小姐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变成人形嘛。还要用那个什么魔灵的皮鞘包裹起来,说是避免被人发现身份,真是的。”
维克多将阿尔伯特系回腰上。
这是去世母亲给他留下的遗物,阿尔伯特一直陪伴他从少年到青年,已经变成了他的亲人,变成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和施密茨一样。
至于她到底是什么来头,那已经不重要。
外面传令官匆匆推开帘子进来:“殿下,梅特涅首相到了。”
维克多和施密茨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作为萨克森王国内阁首相,王国各种政务都离不开梅特涅。这位以“正统主义”与“大国均势”为己任的政治家在国际局势不利于萨克森的时期,依旧能稳固国内各阶层民心,专注于发展炼金术与机械为首的一干手工业与轻工业,扩大贸易和产能,通过强横的国力与先进技术来突破阿基坦的外交封锁。
同时,梅特涅首相也不断利用出口炼金装置,连通贸易路线,联合新宝岛地精等势力,达成了实质上的技术垄断联盟。这也让其他四国不得不依靠进口风车、水车等萨克森装置,避免效率下降,各行业受到价格战的巨大冲击。
五大王国中,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两名政治家,阿基坦宰相黎塞留,萨克森首相梅特涅,这两人也是一直以来的老对手了。
梅特涅日理万机,坐镇首都,居然悄悄一路赶到了危险的前线,这一点完全违反逻辑和常识。
“我长话短说,维克多殿下。”
这位灰发首相一路风尘仆仆,他穿着一件黑色僧侣袍,身上还有些湿润,因为外面一直在下着细雨。
“今晚凌晨,阿尔布雷希特公爵就会对都灵的绯蝗发起进攻,维克多殿下,我需要你的黎明号在凌晨之前,在北线开炮,轰炸都灵北部的布尔塞港。”
梅特涅摸出自己的怀表,看着上面滴滴答答走过的指针:“你还有三个小时,请立即执行任务。”
“是,首相。”
维克多领命。
不论面对何种强敌,萨克森人从来都是主动出击。
维克多、施密茨和梅特涅乘坐帐篷外的魔能车,一路星夜疾驰抵达海滩,从舢板登上了停在港口边的巨大炼金堡垒“黎明号”。
战舰形态的“黎明号”舰长40尺,宽6尺,满载排水量为800公吨,船体重量是上一代炼金堡垒“秘银号”的80倍,高度也是秘银号的近4倍。
黎明号拥有两门1200庇的大规模杀伤性主力炮,6门600庇级别的副炮,可承载50名船员,一次满载装填能够在海上航行两个半月。
光是从体型来讲,黎明号在海船里只能算是中型船,不少百尺远洋船和大型运输船都比它更大更宽,载重量更大。
不过黎明号有两个独一无二的特异点,一是几乎全金属结构,通过特殊工艺防锈油漆涂层保护,铁甲船依旧能在水上畅行无阻。
二是火力冠绝群船的同时保持了机动性。
大多主力舰通常配置的主炮也就黎明号副炮的魔术级别,以巴斯的共和国舰队为例,共和国舰队里的主力旗舰也就配置一门1000庇级别的巫师重炮,而且开炮时为避免后坐力可能导致船身倾斜侧翻,主力旗舰都是停船后开炮。
黎明号不同,它可以一边保持航行一边开炮,光是这两项技术攻坚,就让它变成了海上独一无二的现象级战舰。
要说缺陷,也是有的。
海军舰队里的主力旗舰造价约为800万巴斯金币,黎明号的成本约为4000万巴斯金币,是前者的5倍。
由于黎明号的工艺特殊,相关原料的不可复制和替代性,如今哪怕有充足资金,也没有办法再复刻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黎明号。
梅特涅不是第一次登上这艘铁甲舰,他站在甲板上,手扶铁栏杆,迎面吹来的海风有一种尖锐的咸味。
“不问我为什么星夜赶来吗?”
“首相必定有相关考虑。”维克多站在他旁边,手持一盏蛛丝灯泡,照得周围犹如白昼。
深夜航海风险相当之高,夜晚海面一点不平静,海浪重重,狂风呼涌。可黎明号乘风破浪,一路高歌猛进,所有的海浪都被它从中一切为二。
“真是一艘充满力量的铁船。”
梅特涅看着前方:“我记得,你们在《奥秘》上刊登的相关数据中,说黎明号的平均速度为4节,这可不是4节的速度。看起来至少有12节。”
“20节,这是我们目前的航行速度。”维克多没有多做解释。
“很好,很好!”
梅特涅称赞了两句,这才说:“今夜的突袭中,阿尔布雷希特公爵会派出两个步兵团把战线推入都灵境内,以暴雨发箭机掩护。同时会暗地派出一个骑兵连,一个炼金傀儡混合连进入腹地,不过他们的任务是绘制地图,尽可能了解周围布防情况。”
维克多立即反应了过来:“提前交战,是要在都灵境内试探它们的战力?”
“是,也不是。”
灰发首相凝视远方的海平线,那里已经能看到陆地:“国内不少小丑已经蠢蠢欲动,他们的触角已经伸进了军队,这次突袭,不仅为了试探绯蝗,也是为了找出这些内鬼。”
维克多呼吸为之一滞:“那阿尔布雷希特公爵就危险了。”
“这是当然的。突然开战,给了他们下手的最好机会,前线总指挥官的受制或死亡,将会给军队带来巨大的混乱,士气也必定低落,绯蝗就能一鼓作气,突破我军辛苦构建的防线。”
梅特涅面无表情道:“里面不乏位高权重的贵族,阿尔布雷希特公爵也未必能镇得住,所以我来处理这些人。稍后,我会乘坐魔能车一路赶往前线,处理内鬼。”
他回头看向维克多:“魔能车真是不错的载具,没有这个东西,我就没法配合阿尔布雷希特,也不能这么快速地赶到前线。听闻殿下和马修男爵私交不错,如果可以的话,请向俾斯麦庄园多采购一些,金钱方面可以适当宽松一些。”
“我尽量试试。”
身后船员跑来站定:“报告殿下!前方已是布尔塞港,是否需要靠近登陆。”
维克多打开手里怀表,看着上面指针一点点转动,从大营出发到抵达目标地只用了一个小时。
“听我号令!”铁王子下达命令:“两门主炮,六门副炮,全部瞄准港口以及周围的海滩,抬高仰角,交叉开炮!”
一声令下。
黎明号上的巫师重炮嘎吱嘎吱缓缓转动,总计八门火炮以不同角度瞄准500尺之外的寂静海岸线。
一道白光闪过,巨大轰鸣声中,布尔塞港码头边上的木质灯塔直接被击中,顿时上半部分坠落下来,燃起熊熊火焰,惊奇一地的飞蛾状昆虫。
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
一枚枚重炮轰炸在海滩边上,伴随着隆隆回响,犹如天降神罚,雷神漫步。
整个布尔塞港已经陷入了火焰之中,大量木头被炮火撞击之下的高温点燃,将海滩边照得发红。
“往前100尺。”维克多下达命令。
黎明号朝着前方移动,重炮不停轰炸着目的地,不断乍现白光,炮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
他看着那些在火焰中慌忙逃窜飞舞的虫子,脸色古怪。
没想到,居然有了一桩相当不错的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