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静听闻此言止了哭声,心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开口道:“坊主是男子又怎样,坊主就是坊主,怎么变都是。”
他们这群跟在坊主身边的女子们都是坊主悉心教导出来的,北辛颜于她们而言亦师亦长亦友,这点身份算什么。
想当年,清歌坊摇摇欲坠,早就成了一具空壳,原坊主万紫语带着所有的金银财宝赎回了金阙楼的小男倌贺容,准备带他离开这个腌臜的地方,离开汤城远走高飞。
然而欠下的租债统统压在了她们这群人身上,苦不堪言。她们拦住万紫语不让她走,要求讨个说法。原本同万紫语山盟海誓的小男倌贺容不耐其语,只能投入了另一个有钱公子的怀抱,没过几日,有钱公子出钱补上了漏洞。
外边纷纷有传言,说是小男倌贺容是不堪折磨才死的。众说纷纭,谁知道是什么样子。
那个贺容平时露面极少,他们坊中根本没人见过,只是每次常常见万紫语出门去跟那个男人私会,而那位有钱公子也极少让贺容露面,汤城里压根没几个知道贺容的样貌。又因贺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大家对此印象也就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后来没多久,有钱公子在金阙楼暴毙而亡,双目怒睁,死相凄惨,那会可把官府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结束。又过了几日,北辛颜出面买下了整个清歌坊,万紫语得了一大笔钱,离开了汤城。
自那之后,金阙楼渐渐消停下去,清歌坊名声鹊起,成了汤城最有名的乐坊,北辛颜这个人成了新的活招牌。
子静记得第一次同北辛颜见面就是在清歌坊的大门口,他逆着光,一身白衣,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风姿绰约,娉娉婷婷,开口便宣布从今往后这清歌坊的主人便是他北辛颜了,声音婉转动听。
再之后,偶尔几次露面也都在脖子上围一条轻纱,子静虽然不解也没多问,就觉得这样极好看,遂跟着学起来,一时之间,竟成了一种流行。
子静认为,坊主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女子,都是他们自己所认为的,所以并不会对北辛颜隐瞒自己是男子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救她们于水火,已是大恩。
文旭看着北辛颜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男人。
名扬整个汤城的北辛颜,怎么可能是个男人,这四年里常常有人慕名而来,就为听北辛颜能够弹首曲子,虽然见不到是何模样,听听她的曲子也是种荣幸。
怎么在这一夜之间,不但换了性别,更是成了一个刽子手,这让他怎么能接受得了。
苏锦宸扶额,他的重点怎么关注在这里,不应该先问问北辛颜为什么要害他儿子吗?
文旭愣了片刻,这才回过味来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退了半步质问,“我儿子竟是你害的?”
看着北辛颜那张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咱们家应该没惹上你这么一号人物吧,该给的银两都给了,没矛盾啊。
再者,文轩他应该没有与北辛颜见过面吧,更别提认识了,怎么会越过他害他儿子呢?
北辛颜懒得搭理他,半个字都不肯说,苏锦宸决定替她说,“不只是这位北姑娘要杀令郎,连这待在你们文家四年的阿召这么一号人物也是要害令郎的。”话锋一转,“文老爷您这请回家的人可都好生厉害啊!”
文旭气得不行,见了北辛颜俏丽的脸终究狠不下心,转而上前抓住阿召的领口,心里腾腾的怒火,“阿召啊阿召,亏得文轩他百般信你,次次维护你,你竟然要害他?你是何居心?”
没想到文轩自己引狼入室,这匹丧尽良心的恶狼还同他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现在想想真是胆寒。当初他还真没看出来这个寡言少语但是事情办得样样周到的阿召,竟存了这么大的坏心思,真是看走了眼。
要是可以为所欲为,他是不是都可以翻天了——
阿召声音沉沉,“那是他该有的报应。”
说出来很没良心,然而他的良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随着他的死消失了。
何来的良心。
“报应……”文旭揪着他的衣领提了一分,“文轩他待你像亲兄弟一样,你竟然说他该有这样的报应,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阿召冷冷的撇过头去,文旭又说:“文轩他自小就善良,见你露宿街头可怜才把你带回府中,吃喝哪一样亏了你,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处心积虑要杀他,我们文府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阿召冷冷的抬头看向文旭,“我没有逼着他待我好,就算他要是想待我好,那也是我应得的,要是真那么好就该把命也还给我。”
“命?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什么叫做你应得的,四年前文轩不救你,你早饿死冻死在外边了,还轮得到现在你在这同我说话。”文旭斥道。
疯子,真是个疯子......
一旁的北辛颜呵呵笑了,是啊,四年前要是没再遇上那家伙,可能还得想其他办法进入文府吧,算起来这文轩倒是做了件好事。
“你笑什么?”文旭道。
北辛颜笑容凉凉的,令他毛骨悚然。
“我笑你愚昧无知,只知道溺爱你这个儿子,殊不知他的本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极恶之徒,我们和你儿子之间可是有着莫大的血海深仇,你一个外人,如何能懂?”
“血海深仇?”文旭不敢置信,“就我那个连杀条鱼都不敢的儿子,还能与你们结下仇,你胡说什么?”
这邻里街坊虽不知道文府的这位公子是个乐善好施之人,谁不喜欢他,就是他在路上挑了个东西但是没有买,后面看到的那帮姑娘们都会争相抢着买回来,别提多受欢迎了。
这个女人却口口声声说是文轩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开玩笑呢!
“哦对了,你不知道吧,这个阿召可不是阿召,而是你们家那位突然染疾去世的祖先——文德州”
文旭一听腿顿时软了下来,手一并松开,“祖,祖……”
祖宗显灵了??
“别祖了,你们文家这一辈都没资格称呼他,不用再按辈分论什么年长年幼了,没必要,真的。”北辛颜懒懒的搭腔,满眼都是讽刺。
文旭彻底蒙了,完了,这个阿召要真是他的祖先,那自己还罚他,骂他,完了,这下真的要被记仇了……
可是文家祖先过世百年,怎么现在出现在这里,按照传说不该是投胎转世,坠入轮回道吗?
为什么还能记得如此清楚?
阿召慢慢站了起来,抚着胸口看着他,“此事与你无关,这是我们私人恩怨。”
文旭猛退一步看着两人道:“那,那你们现在是人是鬼——”
按照刚刚北辛颜所说,要是真的在百年前故去,怎么现在还在世上呢?
怎么可能的事呢?
北辛颜靠在凳子旁,盯着他幽幽的看,反问,“你说我们是人还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