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奥斯特利亚,秩序之环赐福之人,克洛维人的王,他的一生路径坎坷,为了他的王国,他的人民付出了所有;王国因他而兴盛,万千民众因他而安享太平……”
恢弘壮观的王座厅内,身披主教红袍的路德·弗朗茨手扶《原典》,独自一人站在放在王座前的棺椁旁,以一种并不紧张,垂眼放松的姿态吟诵着悼词,却令满厅的众人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悲痛与哀伤。
他仿佛只是来送别一位旧友,但是包含了肃穆与庄严。
最后才走进大厅的安森和路德维希就悄悄走到了某个廊柱下方,躲在无数人的身影之后,显得毫不起眼。
两人抬起视线,先注意到的反而不是最显眼的总主教,而是位于台阶下方,环绕站在王座周围的人群中索菲亚·弗朗茨的身影——没办法,十几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堆里突然冒出个妙龄少女,实在是很难让人不会察觉。
特别是老阿尔弗雷德精心准备的打扮:暗色长裙上用银线勾勒出简易的花纹,完美贴合着少女动人的身姿曲线,裙摆和肩膀线条凌厉,配上洁白领巾和衬衣打底,高高盘起的发髻…凌厉强人,不怒自威的形象呼之欲出。
用老阿尔弗雷德的话说,这是她第二擅长的衣装风格,毕竟审判官们的打扮几乎都属于这个类型。
什么,你问她最擅长的风格是哪个?那就要问问多了好几身新衣服的莉莎,还有某位被迫当了好几天模特,欲哭无泪的小书记官了。
在她和一种中老年人的身影前方,同样身着素服的安妮王后垂目颔首,用发梢和帽檐掩饰着不知道是哀伤还是其它别的情绪,双手扶着一个衣着华贵,眼神有些茫然的少年,努力的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随时随地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他的表现。
安森随即朝路德维希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没错,那就是尼古拉斯·奥斯特利亚王太子,卡洛斯理论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至少从表现看,这位王太子殿下似乎并未受到周围人的影响,和安妮王后的感情也很好;当然也不排除他是装出来的,毕竟除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整个克洛维恐怕也没多少真心实意支持他继位的人了。
对安妮王后而言,王太子几乎是她唯一的依靠,换成其他任何王室成员继位,对她来说都算得上灭顶之灾;但对一个刚刚才八岁,谈不上任何根基,根本不懂得治国为何的少年国王,眼下声望卓着,备受爱戴又有帝国皇室血统的王后,又何尝不是仅有可以信任的对象?
“……我们在此哀悼一位逝去的国王,并非仅仅是为了缅怀他,回忆他生前的过失,功绩;更是为了明天的王国,能够继续在先王精神的传承下,继续繁荣昌盛。”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话语在拱顶之下悠然回荡:
“倘若国王的离去将招致国家的毁灭,那将说明克洛维人永远失去了神的赐福,失去了在秩序世界中傲然独立的特殊地位;我们所有的荣耀,成功皆是侥幸,是不被神所庇佑的,不值得存在的污秽!”
“但我们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克洛维人披荆斩棘的度过了最最险些迭生的黑暗时代,证明了自己的伟大;这样的国家,有资格在下一个世代继续焕发她的荣光。”
“卡洛斯…他便是这荣光之上一个闪亮的星星。”路德·弗朗茨微微抬高了嗓音:“我们继承他的光辉,并在下个世代继续照耀着所有人……”
沉默的大厅里,不少人突然皱起了眉头。
继承先王的光辉,不要因国王的离去而觉得天塌地陷了…总主教的这些悼词显然已经不只是在哀悼卡洛斯,而是在向所有人直白的表示:卡洛斯二世死前的那些决定必须执行,你们谁也别想阻止!
堂堂克洛维总主教,卡洛斯二世身侧首席亲信,王国的影子宰相兼第一财政大臣,路德·弗朗茨当然有资格,也有能力说这种话——但那是在暗地里。
表面上,他可是克洛维教区的总主教,而教会不得干预插手世俗事务乃是铁律;路德·弗朗茨说的这些话,已经是等同于光明正大的践踏这条铁律。
当然,他说的很委婉,又是放在卡洛斯二世的悼词里,想解释怎么都能解释,也没有谁会有当面触怒,指控这位总主教的胆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觉察到事情背后的变化,从话语里嗅到那血淋淋的杀气。
“看来老路德…他是下定决心了。”人群里,博格纳子爵忍不住感慨:“真不容易,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总主教大人孤注一掷的时候。”
“都到这会儿,他再不孤注一掷还有时间吗?”
卡特琳娜夫人还是不怎么服气:“卡洛斯死了,自己也老的不成样子,再不抓抓紧,难道要等到入了土再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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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博格纳子爵突然笑了:“在我们几个人之间,果然还是您最了解他。”
卡特琳娜夫人冷哼了声,却没有反驳,一眨不眨的目光始终凝视着棺椁前那道身影。
王座厅内依旧一片沉寂,默默地倾听总主教抑扬顿挫的悼词。
“法比安…你的那个部下已经去内廷埋伏了。”
路德维希突然头也不回道,反手将一张写满名字的字条递给安森:“这是我们刚刚确认的名单,但应该还不是全部的,你最好尽快开始想想后面的计划了。”
“他们还真打算动手?”安森的表情略微有些诧异:“谁给他们的胆子?”
“那当然是……我。”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白厅街警察内部,三分之二几乎都和弗朗茨家族有关,可名义上这仍是一支直属于王室的武装力量;假装疲于应付陆军部的工作,无暇顾及白厅街警察的事务,任由那些贵族和王室成员拉拢忠于他们的自己人…对我没什么难度。”
“我调来的两千名警察里,有至少一千人收了他们的贿赂…当然,是得到了我亲口允许的。”
“原来如此。”安森满脸的敬佩:“那这一千多人,你有信心他们不会背叛你吗?”
路德维希轻蔑的挑了挑眉毛。
“当然是…完全没有。”
默默藏起字条,安森礼貌的微笑。
“可通过这个方法,我们也就知道了哪些王宫内的安保人员有问题,哪些又值得我们信赖。”路德维希继续有条不紊道:“留给那些人的机会不多,今天几乎是最好的机会——趁乱除掉弗朗茨家族,再让我们变成杀害王后和太子殿下的罪魁祸首,扶持某位旁支王室成员上位,水到渠成。”
“所以就连他们计划扶持的王室成员,也在你的目标之内?”
“这都是为了王国的繁荣和兴盛,为了尼古拉斯殿下能够在继位之初站稳脚跟。”路德维希面无表情:“几十颗人头,总比几千上万要划算;奥斯特利亚家族的血再高贵,难道还能胜过大半个克洛维城?”
“了不起。”安森露出了公式化的假笑:“不愧是王国忠臣。”
“彼此彼此。”
路德维希懒得客套:“大家都是为了王国,就不用这么虚伪了。”
“好吧。”安森耸耸肩:“那什么时候动手?”
…………………………
“就在葬礼结束之前?!”
拄着拐杖的老者表情略显诧异,难以置信道:“这可是卡洛斯陛下的葬礼,你们准备在这个时候杀害他的王后,还有唯一的血脉?!”
“小点声,老雷纳尔!”
躲在老者后面的一个身影赶紧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也是逼不得已,王后陛下已经完全被弗朗茨家族控制了,殿下的年龄还太小,根本无法担负起掌控王国的重任!”
“虽然这么说十分的遗憾,可对克洛维王国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还是说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弗朗茨家族彻底把持王国,任由那些贱民和乡下人也能登堂入室?”
“是啊,老雷纳尔,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我们也不想这么做的。”立刻有声音在旁边附和道:“想来在陛下心目中,王国的重要性肯定是要超过自己家人的吧?”
“没错没错,是是是…所以我们杀死他的王后和独子,陛下非但不会怪罪,还会赞扬我们的忠诚。”
老雷纳尔面无表情:“不过看起来你们似乎都计划好了,为什么还特地跑来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我们都是陛下的忠臣,忠臣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躲在后面的身影又凑近了些,很是虚伪的笑了笑:
“咳咳咳…另一个原因就是,如果事情最后成功了,我们需要有军队从奥斯特利亚宫外协助我们,镇压某些不肯接受现实的叛徒,你的儿子…于连·雷纳尔是风暴军团第五步兵团的团长,而风暴军团,是眼下唯一会被陆军部默许进入克洛维城的军队……”
“所以你们希望我能说服我儿子,加入到你们这个…忠臣的行动中来?”老雷纳尔“终于”恍然大悟:“可他现在还在军营里,要怎么协助你们?”
“他在军营,可风暴军团的总司令却在宫殿里;一旦那位总司令大人遇难,肯定会第一时间要求让自己的军团进城,而我们就可以在派去的使者身上动手脚……”
那个身影深吸口气:“我们不需要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要能维持好局面,并且坚定不移的站在他应该站的立场上就行了。”
“明白了。”老雷纳尔点了点头:“那这么做,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孩子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这个父亲说句话就能打动的——想要让孩子们好好表现,怎么也得准备一块糖当做事后的奖励吧?”
“那是当然,完全合理。”
“所以,糖果在哪儿?”
“所以…等到事情尘埃落定,风暴军团总司令和白厅街警察总监的位置都会空出来,值得奖励的孩子也值得拥有挑选的余地。”那声音愈发意味深长:“只是我们不知道,身为他父亲的您是否还能约束的了自己长大的孩子?”
“他姓雷纳尔。”
老雷纳尔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去向何方,他都姓雷纳尔…都必须服从家族的意志。”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众人纷纷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还有三分钟。”
躲在人群中的路德维希偷偷看了眼怀表,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不出意外的话,对方的第一批刺客就在王座厅大门外,随时有可能动手——你的那个副官好像对自己很有自信,主动把这个任务接了过去。”
“是副司令,副官另有其人。”安森纠正道:“门外,那你们一开始是准备怎么盖住枪声的?”
“没准备,因为不需要。”
“……不需要?”
就在安森错愕的同时,棺椁前的路德·弗朗茨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原典》:
“……诸位,无论我们如何缅怀,卡洛斯陛下都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可以痛苦,我们可以悲伤,但我们更应当清楚这绝对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也绝不是会让陛下欣喜的。”
“他所希望的,是他的王国能够继续繁荣昌盛,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们能够继续为了王国的未来殚精竭虑,倾尽心血,缔造更加辉煌,更加光彩的荣耀,让王国走上光明而没有尽头的道路。”
“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不让他的珍贵遗产被白白浪费,不让他宝贵的精神失去传承,不让他的死成为克洛维强盛尽头的注脚。”
“所以…请鼓掌吧,喝彩吧,为我们魂归天国的卡洛斯陛下送行,也为即将踏上崭新道路的我们自己…送行!”
话音落下,如雷的声响在大厅内外同时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