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上去信心满满,但此时此刻博雷的心情是相当忐忑的,现在的他就像是为了抄近路,在夜间盲肠小道上穿梭的旅人;等待自己的可能是终点,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可是没办法…因为最开始对形势的判断失误,加上路德维希·弗朗茨的排挤,让他被圣战军孤立,虽然依旧拥有来自教廷的支持,可这种支持是有限,更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了用最哦短时间集结起一支规模足够庞大的圣战军,教廷可谓是竭尽全力,不惜成本的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组成了这支六个军团,十几万人的圣战军。
为了预防来自各方势力,互有矛盾甚至是仇敌的军团不服从指挥,教廷还建立了统帅部,用后勤和各种支援来扯绳子,派遣裁决骑士担任“监军”管理,但同时又给了军团长们极大的自主权,原则上不干涉他们决定的军事行动,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试图赢取这些军头们的好感。
当然也不是他们真的不想干涉,只是教廷因为被禁止干涉世俗,已经没有任何掌握军事经验方面的人才了,唯二的暴力机关,审判庭更类似宗教裁判所,裁决骑士团只有千人规模,根本不足以支撑和组织这种十几万,几十万人的大战。
因此给予军团长们自主权只是种无奈的妥协…士兵和下层军官或许真的是为了信仰,但这群能带领数万人作战的军头们肯定不是,从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各怀鬼胎,彼此矛盾重重;教廷甚至还要利用他们互相看不顺眼这一点,才能避免自己的统帅部不被彻底架空。
无奈什么都想要顾及,最后却是什么都没顾及到。
所谓的信任,换来的是军头们各行其是,互相拆台下套;所谓的监军也因为裁决骑士们看不懂军队运作,或者通过利益交换导致某些人压根没有监军,从而变成了一个笑话;自以为能靠后勤和物资牵制,可想要把物资运出去还要靠从各方征发来的舰队和人力,等于也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就像现在…博雷·勒文特自诩得到了统帅部的支持,看似生杀大权在握,指责其余军团长包庇异端和异教徒们,结果反而把自己弄得人人喊打,统帅部貌似也没有整治裁撤其他军团长们。
不仅如此,因为克洛维人最先拿下了扬帆城,又没有后续名义上的作战任务,一下子成了目前仅有可以为各军团护送和押运物资的军队,统帅部的物资能够送到谁手里,怎么送,完全是路德维希·弗朗茨说的算,成了有实无名的“圣战军统帅”。
说到底,教廷没有自己的军队,圣战军完全是靠“信仰”大旗加砸钱东拼西凑出来的,根本不敢,也不可能真的对这只长了“六个脑袋”的怪兽真的下达什么命令,所谓的“战略规划”当然也只能是个大概,一到具体方面,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倒是更加弱小的自由邦联还有个比较明确的目标:击败旧大陆的侵略军,维系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制度,确保不再受到干涉和侵略。
而圣战军……
以为自己是信仰而战,结果对面也是打着秩序之环的旗号;以为有肥沃的领土和财富等待自己掠夺,到手的却是大片未深度开发,需要自己下力气开垦的荒野和贫瘠破小的城镇;以为敌人不堪一击,必然望风而逃,开战不到两个月,圣战军已经损失一万以上,还丢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监军。
别说其他人,博雷·勒文特自己都迷茫了。
不过他还清楚记得自己身为军团长的使命,更清楚他的任务从来不是传播教义,而是尽可能为勒文特家族占领更多的领地;血脉昌盛的家族固然树大根深,有着令其余豪门艳羡的实力,但同样有着土地不够分,亲族之间矛盾重重,血腥内讧的麻烦。
土地,哪怕是再贫瘠的土地,只要能种出粮食或者有所产出,对勒文特家族就具备极大的诱惑力,夺取他们就能缓解内部的矛盾;哪怕最后争夺领土失败,那些在战争里死去的家伙也能让矛盾自然化解。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的“贪婪”会引起圣战军的众怒,哪怕清楚这种战斗方式很容易被敌人提防,主动和异教徒的军队正面硬碰硬,博雷·勒文特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夺取更多的殖民地,否则那些没分到领地,或者觉得自己拿得太少的亲戚们就不会再继续支持他,转而推举其他愿意“为大家谋福利”的家伙。
好处是只要他还在继续夺取自由邦联控制的殖民地,血脉相连的亲戚们就是他最好用,并且无条件服从任何命令的工具人;尤其是那些难度较高,风险很大的任务,也只能指望这群亲戚们。
于是在博雷·勒文特的命令下,两万分散出去的圣战军开始逐渐集结,向稻草镇方向开进;从穹顶向下观望,如同一个个前后相连的“黑点”不断收缩,靠拢,组成将稻草镇半包围起来的弧线。
即便到这一步,圣战军依然没有发现风暴军团的痕迹,只在尾随和追击中消灭了小股射击军的逃兵,大多数还是之前被他们击溃的。
这更进一步强化了博雷对自己此前判断——风暴军团的主力军要么还在路上,要么就全部集结在稻草镇,想要在内陆殖民地打一场防守反击,挫败自己的进攻。
毕竟稻草镇后面就是灰雪镇,冰龙峡湾陆地的门户…听说费尔南多正在进攻白鲸港,一旦这两个殖民地全部失守,整个冰龙峡湾等于沦陷,自由邦联会被直接切断退路和扬帆城之后仅剩的基本盘,除了投降再没有退路。
所以安森·巴赫可以放弃捕奴港,但绝对不能放弃稻草镇。
而就在圣战军轰轰烈烈向稻草镇开进同时,一路狂奔的阿列克谢率领第二步兵团,外加路途中收拢起来的射击军溃兵,已经顺利完成了他的任务前半部分,也就是抵达捕奴港郊外。
铅灰色的穹顶下,呼啸的海风裹挟着潮湿的咸水在看不见阳光的大地上肆虐,放眼望去,黑色的海水仿佛已经与天空融为一体,包裹着整个世界。
望着夹在海洋与大地之间的捕奴港,第二步兵团的每个人大都是疲惫中透着几分茫然…浪涛汹涌的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一艘战舰的影子,破破烂烂的城镇外围除了几面军旗,也没有任何正在四周巡逻警戒的士兵。
所以…人呢?
不用立刻面对圣战军,尤其是圣战军的舰队貌似是件好事,但第二步兵团的任务是包围并在捕奴港外围修建防御工事;现在敌人都不见了,他们还要修工事干什么?
几个军官扭头看了看沉默的阿列克谢,但后者也是一脸的懵,恨不得仰天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究竟要干什么。
他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安森·巴赫在军事会议上信誓旦旦的说过,自己的第二步兵团和射击军任务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并且一定要夺回捕奴港这个万分重要的登录点,绝对不能被圣战军控制。
结果现在作为诱饵的自己完全没被敌人放在眼里,原本做好了付出巨大牺牲才能夺回的捕奴港,也被敌人随意舍弃,完全没有要坚守的迹象。
难道说是总司令判断有误?
这个想法在阿列克谢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就抛到了脑后…从瀚土战争到黑礁港撤退,虽然发生过不少意外,但安森·巴赫的计划还没有出现过重大失误,连敌人行动和目标都猜错了的情况。
半小时后,负责侦察的散兵披着伪装用的草皮,一路小跑着回来,激动地汇报了城镇内的情况——博雷军团已经在两天前倾巢而出,负责在港口停泊的舰队返回黑礁港和扬帆城索要补给,至少要三到四天后才有可能回来。
“他们撤离前在捕奴港留下了一艘小型三桅炮舰和不到两百名士兵维持秩序,其中一半是舰船上的水手,一半是圣战军的士兵;结果那些水手竟然都是纳克希尔港出身,是捕奴港自由派的老乡!”
伴随着激动地话语声,上气不接下气的侦察兵额头汗珠雨点似的洒落:“于是他们就收买了水手,联合他们弄来了船上的武器,再用宴请的名义把一百人的圣战军骗到议会,干脆利落的一网打尽!”
“为了避免遭到报复,捕奴港自由派只是剿灭了士兵,但并没有立刻摘掉圣战军的旗帜,假装仍然在圣战军的控制下;被收买的水手则已经和部分主动投降的圣战军一起,开船逃往了纳克希尔王国。”
“我在侦察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一名自治议会的议员,这些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还拉着我不停的追问新大陆军团是不是已经抵达,何时才能入城,一万多捕奴港人民都在翘首以盼,愿意誓死与军团共同守护捕奴港。”
“什么,你竟然主动和外人联络,这不是暴露我军的行踪吗?!”
“自治议会的议员…身份确认过没有,拿到证据过没有,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圣战军假扮,或者同时在两边通风报信的墙头草,他说的话就不会是敌人故意设计好的圈套?!”
“没错,这就是个陷阱!”
话音未落,一众军官们立刻跳出来,大声斥责侦察兵“鲁莽”,目光却始终小心翼翼的停留在阿列克谢的身上,渴望的神色简直不要太明显。
经历了那么多天的急行军,任谁都希望能够在有墙壁,壁炉,床铺,开水和热食的城镇里休整一番,哪怕这座城镇随时都会被炮舰袭击炸上天去也在所不惜。
阿列克谢当然能看出这帮人在想什么,但他还清楚记得诺顿和安森·巴赫都说起过,捕奴港这座城镇易攻难守;没有进城的话还说,如果第二步兵团真的入驻,那就要承担起保护城镇和居民的任务,等于被捆在这里了。
那么眼下的第二步兵团有能力守住这座城镇吗?
不能,所以绝对不可以答应议会的要求,但如果直接拒绝的话显然会挫伤刚刚急行军数日的军队士气,还会引起捕奴港自由派的反感,万一圣战军再来,难保那群墙头草不会临阵反水。
犹豫了片刻,他猛地抬手拦开簇拥在周围的军官们,看向百口莫辩,神色委屈的侦察兵:“你还记得那名议员的长相吗?”
“记得!而且我也确认过,他的确就是捕奴港议会的议员!”抓到机会的侦察兵赶紧替自己澄清,一脸急切道:“不仅如此,我还……”
“我相信你!”阿列克谢抢断道,重重的拍了下骑兵的肩膀:
“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前往捕奴港,告诉议会里的议员们,第二步…不,是新大陆军团,不会入驻城镇。”
“但是!我们会驻扎在城镇外,并在外围修筑防御工事,提防已经离开的帝国侵略者再度来袭;因此希望捕奴港可以为我们提供粮食,工具外加武器弹药等等补给。”
话音未落,周围的军官们纷纷色变,获得了信任的侦察兵倒是相当激动,毫不犹豫的站起身,顺着掩体再次向城镇方向跑去。
“团长,我们……”
“不用再说什么了,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
抬手拦下了的想要上前的部下,阿列克谢的目光仍然聚焦在侦察兵的背影上:“累了四五天,谁不想找一个能不用风吹雨淋的地方好好休整下,吃到新鲜的热食?”
“但你们别忘了,捕奴港终究是个港口,就算博雷·勒文特不在,其余圣战军也随时有可能袭击这里,驻扎在无险可守的城镇里,那就是被瓮中捉鳖的下场。”
“既然如此,那我们……”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句一句按照总司令下达的命令,去执行!”阿列克谢正色道:“收拢向捕奴港方向逃散的射击军溃兵,就地挖掘堑壕,准备迎战。”
“只不过迎战的方向,可能要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