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完这些话,心里很平静。没有嘶吼,没有大哭,也没有怨天尤人。
他的选择并没有错,一个出身高贵的能助他实现抱负的小姐,和一个卑微低贱的青楼女子,换成是谁,都会那么选的。
这个结局一点也不意外,倒是我先前的期待,才更像是一个意外。
那天晚上,我一连弹了十首琵琶,我很高兴,难得地陪客人喝了许多酒。酒是好东西,能让人麻痹自我,人活得太清醒,往往是痛苦的。可惜我发现得太迟了,如果早些知道,我一定会多陪客人喝点酒。
回到房间,我用门闩紧紧闩上房门,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他写给我的信,和厚厚一沓的情诗,那些文字,如今看来依然情真意切,只是墨迹褪了色而已。我想把它们烧了,这些东西看起来像是个笑话。桌子上点着一支红烛,不知道他和他妻子新婚的时候,是不是点着这样的红烛。我起身,用蜡烛上的火苗点燃了纸。它们突然飞了起来,飞得到处都是,像一只只火蝴蝶。有一只蝴蝶飞到了我的肩上,另一只飞到了我的腰间,我好像在和它们一起翩然起舞,这场景,真美。
……
我飞了很久,不知道到了哪里。到处都有狼嚎的声音,天气冷得要命。在密林深处,我看到一个女人,一袭红纱裙,领口褪到肩上,露出细腻匀称的肌肤。她赤着双脚,发出极为放荡的笑声。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猥琐的男人,她正在吸取他的阳气。只一会儿功夫,那个男人就像一张纸片一样,轻飘飘地从她的臂弯里滑落。他已经整个被吸干了。
我心里有些害怕,想离这个红衣服的女人远些。不过转念一想,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已经死了,任凭再强大的妖怪,也不可能杀死我第二次了。
她也看到了我,擦了擦唇边鲜红的血迹,微笑着向我走过来。
“我叫灵腰。”
我并不想认识她。不过她表现得很热情,熟络得就像倚碧楼中的姐妹。我想要离开,她却开口道:“难道,你不想拥有一副人的身躯吗?做一个孤魂野鬼,是很可怜的,不仅要风吹雨淋,还要时刻躲避地府鬼差的追捕。你跟着我,就不会有这些烦恼。”
这确实是一个诱人的筹码。
“有什么条件?”我问她。
灵腰笑了,她的笑声很有特点,“咯咯咯”的,有点聒噪。
“你很聪明,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既美貌,又聪明,还冷酷的女人。你知道,男人总是会被这样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吸引更多的男人,我需要吸取他们的阳气来修炼。”
我很犹豫,想拒绝她。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男人,更别说和他们亲近。
不过灵腰不会轻易放弃她的游说。
“怨恨是很容易的,但报复却没有那么容易。大多数被伤害的女人,最终都变成了怨妇,只有少数人有手段,可以让那些臭男人付出代价。”
她把脸凑到我的耳边,强烈的脂粉气呛得我差点咳嗽起来,“把你当成玩物的人,你不想反过来玩弄他们吗?相信我,你会爱上报复的快感,那是一剂良药,足以治好你身上所有的伤。”
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很成功的说客,她的言语有一种很奇特的诱惑力。最终我们达成了这项交易,她也履行了她的诺言,将吸来的一部分阳气输送给了我。我那虚浮的骨骼上,再次长出了血肉和肌肤。
“只要避开阳光的直射,你甚至可以在白天出门。”灵腰对自己的法术很得意。
一切看起来都很恢复如初。只有一样东西例外,那就是我的心脏。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它总是莫名地疼痛,这种痛苦令我发狂。
灵腰的法术也没能治愈我的心病。她告诉我,要想止痛,就只能吃掉别人的心。
起初,我并不像这么干。生吞掉一颗血淋淋的心,想想就令人恶心。可是心痛病发作得越来越厉害,最难过的时候,我的指甲抓破了衣服,也无法压抑这种痛感。
灵腰来了,带来了一颗刚挖出来的心。她把心递给我的时候,这颗心脏还在跳动。
“吃了它吧,吃了它,你的病就会缓解。”
我看了眼那颗心,厌恶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很简单,”灵腰道,“你只需要克服一点点心理障碍。这颗心的本质,和醋溜肝尖、夫妻肺片没有区别。你不会觉得这是在残害同类吧?别逗了,你早就不是人了。”
胸口的阵痛强烈袭来,犹如一千把匕首同时往上割。这种非人的折磨让我忘记了恐惧,吃下了那颗心。
灵腰没有骗我,刚开始腥臭的感觉很快消失了,换来的,是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可惜这只是一颗普通男人的心,止痛的效果很有限,”灵腰道,“如果想要恢复得更好,必须得吃真心,那才是最有效的。
“我不可能帮你找到真心,”她又接着说,“只能靠你自己去找。”
这一次,我没有再迟疑。灵腰说的没有错,杀人,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连自己都可以杀,为什么要不忍心杀别人呢?
凡是我们停留的地方,就会不断有男人死去,或是因为失心,或是因为元气耗尽。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怀疑,在每一个地方,我们都不能驻足太久。
灵腰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猎手,总是孜孜不倦地寻找下一个目标,我也只能跟着她,不停地辗转各地。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变得很幽默,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述她遇到的那些可笑的男人。有不少人为了她抛妻弃子,不过她却转头就将他们吸干,然后当成废纸一样扔掉。每当说到这里,她都会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我一点也不同情那些男人,当他们抛下家庭,对着徒有美艳皮囊的女妖女鬼大献殷勤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样的下场。从某种程度上讲,灵腰杀死他们,在道德上是无可指摘的。
不过偶尔,她也会让我觉得恐惧。有一次,我放跑了一个男人——他是来买醉的,拉着我的手哭了整整一晚,说他的妻子刚刚去世,说他如何如何爱他的妻子,最后他跟我说,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将来只有他一个人照顾了。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让他走了。这件事情让灵腰很生气,她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通常她只有在准备杀人之前才会变成这样。
“你最好老实点,否则的话,你的下场,会比那些男人惨一百倍。”她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你知道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