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依稀记得,曾经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个人,从死到生,也许要经过几百年的轮回,而从生到死,也许只需要一息之间。
从站起到走出,再到走回来坐下,皇帝觉得自己在生死之间走了两个来回。兰笙是对的,他应该相信溪嫔,为了他,溪嫔一定想要好好活着。溪嫔和文妃是不同的,自从入宫那一刻起,文妃便“死”了,魂归黄土不过是她的身与心合二为一、共赴死途的一种形式。溪嫔对活着有更多的憧憬,所以她会努力地活下来。皇帝相信溪嫔是这样想的。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民间大夫从里间走出,先是看着满眼急切的南怀点了点头,随后向皇帝跪倒,回禀道,“皇帝陛下,草民不负所托,救回了溪嫔娘娘。但是娘娘此番失血太多,伤了元气,日后恐怕再难有子嗣之缘了。娘娘的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草民会留下药方,望陛下能以专人伺之,以免人心不轨、药出歧用,害了娘娘。”
民间大夫的一些话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尤其是最后一句忠厚直言,几乎就是在暗示后宫中肮脏勾当太多,他虽然留下药方,也很可能会被人利用来毒害溪嫔。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由她管辖的宫闱被一个草民这般置评,不亚于当面羞辱。
“大胆愚民,皇宫内院、天子居所,岂容你如此诽谤。”皇后大声训斥道。就算这个民间大夫救回了溪嫔的命,他也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林大夫,你为何会有这种顾虑?”南怀斜眼看着皇后,对皇后的怒气很是不屑。可是天子面前,他不能公然与皇后作对,便干脆无视了。“莫非,你在舍妹身上看出什么异状了?”
民间大夫朗声说道,“正是。老朽为娘娘诊脉时,发现娘娘此番生产并非是劳累、惊吓,或是磕碰、饮食所致,乃是药物催发的胎动。”
皇帝脸色未变,“药物催发?溪嫔服用了什么药物吗?”
林大夫正色道,“陛下,溪嫔娘娘是因为闻了毒烟,才引发早产的。民间通常用这种熏烟来捕猎,猎物闻到烟气后,会因为血脉扩张、血流加快而躁动不安,进而狂走暴跃,力竭而亡。”
“毒烟?”林大夫的话在皇帝心中掀起波澜。“溪嫔能在何处接触到毒烟?”皇帝此话是看着皇后问的。今日给文妃送殡,文妃的棺椁已入皇陵,牌位则送来了虚怀庵。整件事都是由皇后安排的,现在溪嫔出了事,皇帝只能向皇后要交代。
皇后沉思了片刻,冷静答道,“陛下,今日之事,我们几人一直是一起行动的。只有诵经时分开了。溪嫔和锦兰是在臣妾和香茗之后去大殿诵经的。若说要接触毒烟,恐怕就只有大殿上焚烧的香烛所散发的烟气了。”
南怀走到皇帝面前一拱手,请示道,“陛下,请允许微臣与林大夫去大殿查验香烛。”
“去吧。查清楚了再来回话。”皇帝沉下脸。从文妃到溪嫔,这后宫的恶事是一波接着一波,个中的蹊跷令人琢磨不透。
南怀和林大夫很快就回来了,林大夫手中还端了一个小香炉。见林大夫还要下跪,皇帝拦了一下,“给林大夫赐座。”
林大夫坐下后,举着香炉说道,“陛下,老朽一进大殿就闻到了毒烟的味道。经过检查,老朽在三个香炉和两个炭盆里都发现了毒物燃烧的残烬。这是其中一个香炉,现在还能闻到毒烟的味道。”
看着香炉里袅袅而起的烟气,皇帝并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不过就是寺院中经常能闻到的烟熏味。
“去查!香炉和炭盆都是谁准备的,到底是谁要害溪嫔?”皇帝平静下来,当意外之灾落入幕后有人的结局,所有的愤怒和疑惑就都生效了。
很快,三沐就找到下毒之人回来复命了。庵中的小尼僧看到了大殿中不该出现的行迹鬼祟之人,所以嫌犯被人赃并获了。
再见佟氏,往昔美好的岁月一齐涌上心头,皇帝不禁愣住了。昨日美人昨日醉,今日梦醒美人归。不见嫣红云袖展,美人无色空流泪。
“艳儿……”皇帝只唤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昔日那个艳丽骄奢的美人不见了,眼前的佟氏面色晦暗、冷峻阴鸷,因为被宫人扯住胳膊而不断地挣动着,干瘦的身材因为失去了往日的丰腴而变成了枯枝一般。
佟氏倔强地看着皇帝,眼中泛泪,突然跪倒在地,“臣女冤枉!臣女不知道什么毒烟,臣女也没有在香烛中下毒。”
“竟然是你!佟氏,你还真是死性不改。竟然敢在佛门圣地下毒害人?你在佛前的修行都是做戏吗?”皇后冷眼相对,看佟氏的眼神犹如看地上的尘埃。
“我没有!”佟氏向皇后怒目相向,她已经沦落至此,也不怕遭遇更多的非议和指责,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输的不明不白。可是在虚怀庵的岁月让她懂得,这个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冤枉。如果后宫所有含冤之人都能沉冤得雪,后宫中恐怕就不剩下什么人了。“我为何要害溪嫔?我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要自断生路?”
皇后冷笑道,“你还有脸问本宫?佟氏,为何你总是在做错事后装作一身清白呢?你以为你骗的了谁?真是太天真了!”
佟氏见皇后对她心存歹意,知道和皇后说什么都没有用,于是继续向皇帝告白,“陛下,臣女真的没有害人。如果臣女真的要害人,必定会消灭证据,又怎么会把毒药放在自己房里等着别人来搜呢?那毒药一定是别人栽赃给臣女的。”
皇帝看看皇后,再看看佟氏,不知道该相信谁。他甚至感到可笑,他身边的女人竟然都这么不可信。
“你说的倒轻巧。今日是有高人在此,查出了溪嫔是中毒引发的早产,若是没有人知道溪嫔吸食了毒烟,谁会去搜你房中的毒药?”皇后质疑佟氏的自辩之词,一如往昔。
“这是栽赃陷害!我怎么会害溪嫔呢?她腹中怀有皇嗣,我就是再丧尽天良,也不会向一个孕妇下手。”佟氏摇摇头,对皇后的猜忌不屑一顾。
“你岂止是丧尽天良?怀有皇嗣的不仅是溪嫔,锦兰夫人也有了身孕。你真是蛇蝎心肠,竟然能对两个孕妇下此毒手。”皇后怒不可遏,凌厉的眉眼释放着寒光。话一说完,皇后想到了什么,她转向林大夫,说道,“林大夫,那位锦兰夫人也怀有身孕,而且也闻了毒烟,会不会有损于身体,还请你为她也诊诊脉吧。”
兰笙面上一紧,刚要拒绝,就见林大夫已经走了过来。兰笙垂下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手。林大夫号了号脉,面露疑惑,“这位夫人并非有孕之人啊。皇后娘娘是不是弄错了?”
“你说什么?”皇后脸色大变,她略一思忖,拍案而起,“锦兰!你给本宫说清楚!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以假孕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