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将孔氏的话原封不动地向皇帝做了禀告。她以为皇帝会和她一样感到天意弄人,可皇帝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皇帝的态度令皇后感到不安,她以为皇帝会愤怒、会懊恼、会悲伤,可是皇帝却只有一脸平静。这平静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接纳了文妃意外身死这件事,还是接纳了自己审问孔氏得出的结果。皇后心里犯起了嘀咕,一向温和待人的皇帝突然这样平静下来就无异于不悦,可是她完全照搬了孔氏的话,未掺虚言,皇帝又有何不悦之理呢。
皇后请皇帝示下,要如何处置孔氏。皇帝抬眼看了看皇后,不置一词。皇帝的注视如同冷箭刺进皇后的双眸,皇后因此心惊胆战了片刻。“陛下,孔氏之罪,确有众人目睹,她已无可推卸。陛下若无他顾,便可依宫规论处了。”
“先在缁烟宫里关着吧!”皇帝虽不愿相信孔氏动手的理由会是如此不值一提,可是他也明白,皇后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做伪。这种归咎于天意的根由令文妃的死成为皇帝无法释怀的心结。
“陛下,文妃的殡仪是以妃位的礼制执行,还是……”皇后斟酌许久,觉得请皇帝拿这个主意才最合适。她担心自己的决定会令皇帝心生不满。她有些摸不准皇帝对文妃的态度,若说皇帝对文妃因敬生怜,那么皇帝不会在赤阳宫弹上那一曲多人心魄的琴音;若说皇帝对文妃因爱生宠,那么皇帝对文妃的态度又有些偏于疏离了。
“就以妃位之礼操办吧。文妃一向行止守重,不会在意这些身后的虚节。”皇帝不再看皇后。现在,他一看到皇后就会想起他吩咐皇后管教孔氏的过往,如果皇后对孔氏的约束再严苛一些,孔氏还会做出伤害文妃的事吗?皇帝总是忍不住做出这种假设,他明知这样想会引发他对皇后的不满,却还是消除这个念头。
“臣妾明白。臣妾会携宫嫔到虚怀庵为文妃诵经祈福,愿她与夭儿早登极乐。”皇后心想,看到皇帝对文妃的用情,其他宫嫔定然心有所感。为了抚慰皇帝的伤心,她们对文妃多一份礼敬和尊重总是应该的。
“就依你的意思做吧。朕要看顾重启祭天大典的事宜,文妃的丧礼就托付给你了。”皇帝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笑脸,虽牵强却透着暖意,“不要太辛苦。好好把文妃送走吧!”
皇后躬身行礼,心潮澎湃,“臣妾一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文妃的灵柩在赤阳宫停放了七日后,将被送往皇陵安葬。起灵之日,一众宫嫔齐聚,为文妃送灵。为了超度文妃的亡魂,虚怀庵的主持亲自入宫,诵念《往生咒》,为文妃引路。皇后亲率众嫔送文妃的灵位去往虚怀庵,幽深漫长的百级长阶上人头涌动却悄然无声,贵人、宫人浩浩荡荡地列成一队,雪白的幡子在枯枝干杈下飞扬舞动,如同又下起了一场隔绝天色的纷繁大雪。
进入虚怀庵后,主持率庵中尼僧为文妃诵经做法,各位宫嫔则到禅房稍作休息。为了迎接众位贵人,禅房中多加了许多炭盆,饶是如此,禅房内还是阴冷得厉害。
小尼僧进进出出地为众位贵人送上了茶点,连带着屋中的热乎气一个劲儿往外跑,皇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李嬷嬷见皇后神色有异,上前阻止了小尼僧的殷勤招待,将屋中看似是要听候伺候,实际是好奇贵人品相的尼僧都赶了出去。
“李嬷嬷,跟主持说一声,稍后我等诵经之时,不要安排太多尼僧跟着。克尽本分就是最好,奴颜婢膝得像什么样子……”低声嚼出最后一句话,皇后面上微冷,将滋味寡淡的茶碗放在一边,眼睛望向虚空,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陪皇后坐在里间的溪嫔和香茗虽听到了皇后的话,却只做没有听见,各自低头喝着同样味道寡淡的茶。
江嫔和兰笙坐在外间,兰笙正帮江嫔按摩伤腿,听了皇后的话,手下一停。江嫔看了里间一眼,将桌上的茶递给兰笙。兰笙摇头,继续为江嫔按着腿。在冬日里走过这百级长阶,她一个腿脚利索的人都觉得吃力为难,更何况是腿伤成疴的江嫔。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主持到禅房来请众位贵人去大殿诵经。主持向皇后说道,“皇后娘娘,事发突然,庵中简陋、炭盆有限,大殿要比这禅房冷上一些,只怕众位贵人体弱难受。依贫尼之见,贵人们最好分开相继去殿中诵经,这样,既可以保诵经不断,贵人们也能少捱些冻。”
“既然是这样,就依主持所言吧。”皇后看看其他人,说道,“香茗,你和本宫先去,之后是溪嫔和锦兰,江嫔,你先好好休息,最后换你去。”
皇后和香茗走后,溪嫔、江嫔和兰笙并没有什么交流,只是各自休息,等待皇后和香茗回来。一个时辰后,皇后和香茗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皇后铁青着脸色,对虚怀庵的准备很不满意。见溪嫔和兰笙要走,皇后吩咐陪伴的宫人,“从这屋里端两个炭盆去大殿。李嬷嬷,你让人回宫中再取些炭盆过来。”
溪嫔和兰笙相视一眼,谢过了皇后娘娘的恩赏,便去了大殿。大殿上果然很冷,宫人依照皇后的吩咐将炭盆放到了溪嫔和兰笙的脚边。溪嫔紧了紧披风,坐在椅子上,展开经书,开始诵念。兰笙见状,也不多话,跟着坐了下来,照着经书诵念起来。
大殿上烟香缭绕,伴经的尼僧一刻不停地敲着木鱼,这宛若穹顶传来的恢弘之音令兰笙生出了敬畏之感。
半个时辰后,溪嫔突然停了一下,兰笙不觉有异,以为溪嫔只是累了,便继续诵读。可是又过了一会儿,溪嫔有停了下来,她捂着肚子,神情痛苦,“我的肚子疼……锦兰,我的的肚子疼。”
第一次听溪嫔叫自己,兰笙有些不习惯,她匆忙起身,查看溪嫔的情况,发现溪嫔脸色苍白,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娘娘这是怎么了?”兰笙慌乱起来,她束手无策地看着溪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溪嫔猛然抓住兰笙的手,喝道,“孩子要出生了……孩子要出生了……”
兰笙连忙冲身后的宫人喊道,“快去禀告皇后,溪嫔要生了。”感受着溪嫔用力的劲道,兰笙的心慌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