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白日里说的一句闲话,晚上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刚入夜,兰笙还在书房读书时,外面就传来通禀声。兰笙有些犹疑,不知道皇帝所为何事。正凝神间,皇帝便进了大殿。兰笙放下书,迎到殿中,见皇帝已坐下了,便斟了茶放在皇帝手边,“陛下怎么过来了?”
皇帝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兰笙。
兰笙被看得别扭,只能抬眼回望,“陛下怎么了?是有事要问臣妾吗?”
“过来。”皇帝笑着向兰笙伸出手。
一丝疑惑在兰笙眼中闪过,她握住皇帝的手,被皇帝拉到身边,坐在了皇帝的腿上。
“陛下这是何意?”兰笙有些局促。自那夜与皇帝共赴巫山后,皇帝对她再没有逾矩之举,此时骤然亲近,令她顿生不安。
“让朕看看,你是如何痴缠于朕的?”皇帝神色轻松,略带玩味的口吻有些轻佻。
兰笙忍不住叹息,这班宫人的口舌真该好好管束一番了。“陛下知道臣妾与洛嫔的事了?”
皇帝笑了,如初见时的温和儒雅,“洛嫔好斗,你怎么不让着她?”
“臣妾为何要让着她?”兰笙心中有些不满。
“以前,你总是避其锋芒,今日怎么了?”皇帝搂着兰笙的腰,忍不住想,若是这人的肚子里真的有了皇嗣,这腰身会不会粗上许多?
兰笙知道,皇帝不会平白无故的问起这件事,便如实答道,“臣妾的心境变了。以前,臣妾当洛嫔是主上,所以甘愿忍受她的挑衅。现在,臣妾与她平起平坐。为何还要忍她?”
皇帝板起脸,语气端肃,“洛嫔身居嫔位,高你一级,你如何与她平起平坐?”
懊恼自心底涌起,兰笙有些委屈,她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一旦落了后宫女子的窠臼,就只能任皇帝宰割。也许这就是她一直逃避的命运,可是终究没有逃开。“臣妾就是不想忍受她的挖苦和讽刺了,陛下若是觉得臣妾有错,可以治臣妾的罪。”
皇帝又笑了,一把抱起兰笙向内室走去,“好,朕就罚你好好痴缠朕一番。”
兰笙没想到皇帝会如此借题发挥,还在怔愣时,帷幔便已低垂下来。
一夜春恩啼不尽,轻舟荡去许多愁。
皇帝一觉醒来,觉得心头很暖。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人,发现她睡的正熟。到底是没经过什么诡计阴谋的人,日子平静一些,便能高枕无忧。不像他,即使安枕,也总是梦醒夜半。
昨日听闻兰笙与洛嫔发生冲突时,他着实有些担心,既担心洛嫔气急败坏打击兰笙,又担心兰笙心血来潮攻击洛嫔。可是听完兰笙的解释,他放下心来。他不但放了心,还有些开心。原来兰笙是因为看清了自己的身份才和洛嫔斗气对峙的。
皇帝轻抚着兰笙的脸颊,轻声呢喃,“做朕的臣妾有何不好?为何一定要做个臣子?”
脸上的轻痒令兰笙蹙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抬头,就看到她的皇帝正带着微笑看着她。这样的微笑果然只能在梦境里才看到。平日里,皇帝对她,总是蹙眉瞪眼,不是生气,便是挑剔,偶尔一笑,也是饱含寓意,需要她去想、去猜。她很少看到这样纯粹的笑容,纯粹因为喜悦而笑,因为满足而笑,因为平静而笑。
兰笙伸出双手,抚上皇帝的脸,进而搂住皇帝的脖子。她凑上去,将额头与皇帝的额头相贴,低声道,“陛下,多对我笑一笑好吗?我喜欢看陛下笑。”
皇帝很难形容心中的感受,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会被人如此看重,有人希望他笑,希望他能多笑一笑。他感受着额上的微凉,觉得心头那点暖变成了一把火,烧去了他想要起身上朝的理智,烧去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自觉和顿悟。他只想拥抱眼前的这个人,将这个人据为己有,将她所有的希望都刻上他的印记。
一瞬间的天翻地覆,兰笙坠入了更深的梦境中,这一场春梦如燎原的野火,将她烧成了灰烬,她随风远行,飞过了千万里的路,最后因疲惫不堪而陷入尘埃,归于寂静。
皇帝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他为兰笙掖好被子,便遮好幔帐,退身而出。皇帝吩咐玲珑等人不要打扰兰笙,便离开了锦织苑。
退了午朝后,皇帝刚回到御书房,三沐就前来禀告,说淮嫔求见。
皇帝放下刚拿到手的奏章,让淮嫔进来。伴着一缕冷风,淮嫔进到书房里,素净的脸庞略显苍白,但是一身宝蓝的披挂却令整个人如深海明珠一般夺目。
皇帝从书案后起身,迎着淮嫔将她安置到座位上。淮嫔的手很凉,搭在皇帝的手心,仿佛一把冰冷的匕首,虽未开刃,却锋芒透骨。
“天这么冷,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有事让宫人传话过来就好。”皇帝从书案上拿起手炉放到淮嫔手中。
“臣妾多日未见陛下,心中有些挂念,便想来看看。臣妾看看陛下就走,不会耽误陛下处理政务的。”淮嫔望向皇帝,眼中晕着一层水雾,好像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皇帝在淮嫔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份的经过掩饰的孱弱,他走到淮嫔身边,扶起她向后殿走去,“你在这里躺着休息一会儿,待朕处理完这些奏章,朕陪你回汀泷宫用膳。”
“陛下,臣妾是不是打扰到陛下了?”淮嫔有些慌乱,她从没想过可以在御书房里等候皇帝。
皇帝安抚着淮嫔,将她送到床上,让她斜倚在床上,还为她盖好被子,“别瞎想。你在这里乖乖等朕,若累了就睡一会儿。”
淮嫔靠在专属于皇帝的床上,想到皇帝就在一墙之外坐着,心中激动不已。她从没想到自己可以和皇帝走得这么近,皇帝到汀泷宫看她,是君王对嫔妾的怜惜,但是皇帝允许她在御书房休息,便是天子对妾室的恩宠。想到这里,淮嫔不禁感到可悲,她竟然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这中间的因果是多么的可笑、可悲。两行泪水溢出淮嫔的眼眶,望着眼前金黄色的帷帐,淮嫔无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