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圣旨一出,兰笙就得乖乖的依旨行事。可是皇帝没玩没了的说话,这圣旨一道又一道地砸过来,兰笙实在是应接不暇。之前佟妃解禁,皇帝担心她被人轻慢、讽刺,便推出兰笙去做靶子;现在洛嫔冒失,皇帝忧虑她被人利用、指摘,便动员兰笙去探路子;皇帝还指望兰笙能成为后宫的定海神针,就像她父亲赵庭远在前朝一样。兰笙很想告诉皇帝,他的想法就是水中月镜中花,与其期待兰笙,不如期待后宫女子相安无事。可是,军令状是她自己领的,再难的事也得自己扛下来。
夏茗其人,姿色不是极美,却有一种别样的清雅,恰如其名,幽香宜人、沁人心智。如果不是因为那支发簪,兰笙对夏茗的印象会是极好的,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看到有人在遴选那种严肃庄重的场合跌倒,于是出手相扶,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敢的善举。可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夏茗,为什么会把一支引发祸患的发簪给兰笙,又为什么要把一条可能惹祸的裙子给欧茉杨呢?夏茗,到底是与人为善,还是恶人伪善?
来到茗堂外,兰笙还在犹豫。这是非她所愿的一件事,就算勉为其难的做了,真的能做好吗?进宫以来,她几乎都是躲着夏茗走的,现在就这么直闯上门去,会不会是自投罗网?可是夏茗网住她又有什么用呢?抢夺深宫中的圣宠?攻击朝堂上的父亲?还是……兰笙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了。她考虑了一下,决定撞日不如择日,还是改天再来的好。
“姐姐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呢?”夏茗从茗堂里迎了出来,一双明亮的眼眸好像冬日里散落枝头的阳光。
原本已经要打道回府的兰笙连忙指着身边的金桂,给自己诡异的行迹找了一个看似平常的理由,“我看这棵桂花树长的很好,正琢磨着什么时候开花,我好过来看呢。”
夏茗抬头看了看树,又看了看兰笙,了然一笑,“姐姐若是喜欢,等到开花了,我请姐姐过来。”
“那是最好不过了。”兰笙一时语结,只能尴尬的抬头,再去看看桂花树,然后等夏茗再开口邀请她进茗堂小坐。
夏茗忍住笑意,任兰笙的尴尬在风中凌乱的飘了一会儿,才出声说话,“姐姐,进来坐坐吧,我正要烹茶,姐姐也来品一品?”
兰笙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终于落在了地上,当下心情愉悦的随夏茗进了茗堂。
茗堂内外都十分简洁,院子里的树木花草都齐齐整整,甚至有些严肃刻板的感觉。一进入正堂,兰笙就闻到了浓浓的茶香。博古架上摆的多是瓶瓶罐罐,显然是各种茶品。茗堂里没有书桌,但是有一方巨大的茶台,茶台上摆了各种茶具。见兰笙的目光看着茶台,夏茗解释道,“陛下知道我喜欢戏茶,就让人把原来的书桌撤了,换了茶台。”
兰笙不是没有见过茶台,只不过尺寸如此之大、雕工如此之精、层次如此之繁的茶台,她还是第一次见。
绕着茶台走了一圈,兰笙更感惊诧,这显然是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这得是多粗一颗树呢?
“姐姐请坐,我来烹茶。”夏茗对兰笙让了一让,自己就在茶台后坐下,开始煮茶。
兰笙在茶台对面坐好,看夏茗的一双纤纤素手在各式茶具间翻飞,好像看到了天外飞仙在云雾洞府间穿梭的情景,那不像是一双手,更像是一只妖,一只摄人魂魄的妖。兰笙突然想到,皇帝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在这里坐过、看过、欣赏过、惊叹过。看着凉水清透、炭火赤红、石壶漆黑、茶汤碧绿,都在这一双手下流转如生,兰笙那烦乱的心竟然慢慢平静了。
很快,夏茗端了一杯茶放在了兰笙面前,请她品尝。见兰笙没有反应,夏茗就没再说话,而是自顾品起茶来。
许久,兰笙突然笑了笑,说了一句,“昔人有黄粱一梦,今天,我在你这里得了香茶一梦。”
“哦,姐姐竟有这样的奇遇吗?那姐姐在梦里见到什么了?可否跟妹妹透露一二?”夏茗说着话,将兰笙面前的茶收走,又为兰笙换了一杯热茶。
兰笙先端起茶喝了一口,认真品了品其中的滋味,才放下茶杯,讲起了自己的梦,“我在梦里见到了你,在梦里,你要害我。”
夏茗等了半天,发现兰笙再不说话了,她忍俊不禁,“姐姐的梦,只有这么多吗?”
“是啊。只有这么多。”兰笙认真的表情逗乐了夏茗。
“看来是妹妹茶艺不精,没能让姐姐的梦更精彩些。”夏茗笑着摇摇头,继续品自己的茶。
“夏茗,有个问题,我早就想要问你。你能如实相告吗?”兰笙刚刚发现,平静是一味药,能治错误的盲目。
夏茗凝望着兰笙,感觉兰笙比她想象的还要率真。“我不能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因为比起实话,谎话更让人安心。”
“你准备撒谎骗我?”兰笙就知道,在夏茗面前,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漏洞百出。原来,站在山脚看山峰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我要看你问我什么问题。”夏茗一笑,兰笙就会想起冬日雪天盛开的红梅,那一枝红梅在雪色里如血妖娆的绽放,是世间最纯净的妩媚。
“好。”兰笙能理解夏茗的谨慎,在这深宫之中,她就这么横冲直撞的过来发起质问,换作谁都不会坦诚相待。“遴选时,你送我那支茉莉花的发簪,太后见了非常生气,差点儿治罪于我。你是故意的吗?”
“是,我是故意的。”夏茗的坦率着实令兰笙意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俩素昧平生,我父亲与你父亲也并无交集。”时过境迁,兰笙更在乎夏茗的初衷。
夏茗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更加柔和,“你应该感谢老天给了你一个好妹妹。赵竹笙说,她不想让你进宫,她说,你是一只鸟,习惯了在阳光下飞翔,不应该被关到鸟笼里。”
兰笙望着夏茗,被竹笙的名字砸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原来竹笙是这样想的吗?竹笙是在心疼她吗?“这句话不是骗我的吧?”
“赵竹笙和我,是在琳琅诗社认识的。她那个人,平日里吟诗作对,潇洒的像个男子,可是提起这事时的优柔寡断,却有了几分小女子的模样。要知道,这一下要是害成了你,我也难有好结果。可是谁知道呢,天意让你平安无事了。”夏茗那似有似无的笑容让兰笙难以判断。
“你说的很简单。可我是先被别人推着摔倒的。这都是你安排的?”兰笙觉得事情太凑巧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找到你不难,要推倒你也不难,难的是猜你的脾性。谁能想到啊,你像个没事人似的就把这事给捋顺过去了。”夏茗到现在还无法释怀,她的第一个计策就被这样大而化之的消化了,“你知道你的若无其事影响了多少个赌局吗?”夏茗虽觉得可笑,却也觉得可怕,这可能就是命,那些想要赌一把的人,她们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命。
“那我该怎么做?坐在地上哭?闹?让宫人把我和推我的人一起赶出去,然后问罪?”兰笙难以置信的看着夏茗,以为这是个玩笑,可是夏茗的眼神分明在告诉她,不是。
“所以呢?所以你就给了我那支发簪?”兰笙实在是佩服夏茗的执着。
“对呀。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嘛。我总要有个完全的准备。”夏茗的笑就像她烹的茶,滋味恒久、深浅宜人。“可惜啊,天意如此,你终究要进宫。”
兰笙需要时间来思考夏茗说的话,但是她必须把要问的都问清楚了,“好吧,假如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用茉莉花的裙子去害茉杨?这总不会是竹笙让你做的。”
“欧茉杨吗?她是自找的。”夏茗轻轻哼了一声,“我怀疑她下药算计我。”
“茉杨算计你?不可能!她算计你什么了?”兰笙想不出柔弱胆小的欧茉杨能对夏茗做什么。
蓦地,夏茗的脸红了,娇俏的容颜被白衣一衬,更显动人。“她……她有她的图谋。我不知道是什么。你也别问了。”
这种推搪之词让兰笙无法深究,同时这也加重了她对先前那些话的怀疑。
夏茗看出了兰笙脸上的犹疑,笑意中更添了几分埋怨,“信不信由你吧。我只提醒你一句:入宫后,我害过你吗?”
兰笙没有回答夏茗这句质问,她起身告辞了。夏茗也不挽留,送她走到茗堂大门口。兰笙停步望向门口的金桂,夏茗柔声道,“姐姐,你会烹茶吗?”
“不会呀。”兰笙心不在焉的摇摇头,收回目光。
“我也不是一出生就会的。”夏茗的目光让兰笙想起了竹笙。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眼神呢。
望着兰笙逐渐远去的背影,夏茗的笑意更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