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选之日,五十名世家闺淑齐聚和正宫,等待三圣的召见,定品排位。赵兰笙久不在都城,无人可叙,此时骤见这满眼的千娇百媚,只觉得内心惶惶,手足无措。所幸,候召之时有茶茗供奉,虽不是万斛之品,却也是个中精华。兰笙寻了个角落,便自顾专心品茶了。
因父亲的关照,兰笙被排在了召见次序的最后,父亲明里说是担心她常年在外礼据有失,放到最后可以趁着圣人倦怠混水摸鱼,其实是想让她借此机会将城中贵女的品性探看清楚,有备无患。可是兰笙于此却并不热衷,她不喜欢识人,识人累心,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实在不必要费心一识。
原想着都是名门闺秀,自己又无相熟之人,所见所闻只怕有限,没想到,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她虽置身事外,可栖身于内的人却是更多的。
“那边穿湖蓝色衣裙的就是孔大将军的妹妹,据说她常年随兄长出入行伍,所以性子直率、不拘小节,看她现在端的文静娴雅,三言两语就原形毕露了。”两个女子站的比兰笙还靠后,虽是低声相谈,却也被兰笙听了个大概。兰笙顺着那女子所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姿容俏丽的蓝衣女子与一个黄衣女子正自谈笑。
“和她说话的人是狄老将军的孙女,虽然也是出身将门,可这位狄小姐却要比那孔小姐出众许多,人家自幼习练骑射,看似纤腰瘦肩,却是一身能制退男人的功夫。”
“表姐,她们两人都能入选吗?”
身后对答的两人竟是表亲关系,兰笙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就不好说了,孔小姐是美,可是殿前还要对答,以她的性子,一时语失也是有可能的。那狄小姐也是美人,但是有能耐的女子不免一身傲气,她若是有待而来,就一定能入选,若是别无所求,也可能掩玉而归。”
兰笙闻言不由得心念一动,若没记错,背后的两个女子,一桃红一杏粉,一个姿态妖娆一个甜美可人,都是一眨眼就笑意盈面的女子,没想到这年长的一人还颇有心计,对同来参选之人已有如此认定。
“表姐,你说左丞相家的大小姐会不会直接封后啊?哎唷。”纵使不回头看,兰笙也知道这一声“哎唷”痛了谁的胳膊,想是这年幼女子的口不择言引来了姐姐的暗惩。
“你当皇后是那么容易做的?”年长女子的声音低了下去,兰笙想听却是再难听清了。不过,年幼女子却突然开口道:“那她还来参选?这不是欺君吗?”
“你小声点!”年长女子呵斥过后,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年幼的女子嗫嚅了几句,便不再打听丞相女儿的事了。
这时,有太监进入正殿,宣旨:“传左相长女方鹭影、右相三女陈鑫、吏部侍郎次女佟艳儿、工部尚书长女何烨烨、镇国将军长女严芳汀觐见。”
兰笙心中一阵轻松,总算是开始了。她向前走了几步,只见已经出列的五位女子个个配得上国色天香四字。
云鬓芙蓉面,黛眉流光眼。
凌波鹤舞步,仙姿月影翩。
兰笙以前觉得自家姐妹都是人中雏凤,今日方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貌美如花在这大殿中实在是不堪一提。
趁着走回座位的机会,兰笙又看了看刚才在背后窃窃私语的两姐妹,果然是桃杏争春,风姿各异。
再坐下,兰笙赫然发现殿中交谈之人疾增,话语声也是此起彼伏,而且听之令人遐想无数。
“那个佟艳儿可厉害了,她家原是要让嫡女佟鲜儿入宫的,她和她娘在佟大人面前一顿闹,才把这皇恩闹到了自己头上。”
“也难怪她闹,那佟鲜儿样貌一般,毕竟是嫡女,日后嫁人定能得良配,她是庶出,若进了宫,总会比在府中嫁的好。”
兰笙不由得对那佟艳儿刮目相看,再想起那副明艳骄丽的妆容打扮,倒像是能做出这等打算的人。
“唷,田家小姐,现在还补妆呐,不觉得晚了吗?是看了先前五位姐姐,心里没着落了吧?”骤然听闻有人挑衅,兰笙不免好奇,都是大门大户的小姐,这般张扬娇纵不是平白降低身份吗?她循声去看,才发现是个高挑瘦削的女子,看面相并不是刻薄刁钻的人,却不知道这话是冲谁去的。
“李秀秀,你不用这样挤兑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斤两,你这样出言不逊,只会给你爹丢人而已。”那田家小姐虽淡定,言语间却很不客气。
兰笙还想再听,却见几个人一起向这边走了过来,兰笙猜度与身后的两姐妹有关,便微微侧身,装着饮茶的样子,避过了为首女子的扫视。
“谭敏,你又在这儿高谈阔论些什么呢?”这女子的嗓音细而尖,虽似黄莺啼鸣,听来却有嗜血之心。
“文小姐谬赞了,我不过是和表妹说些体己话。”年长的女子放声而出时,如林涧清泉,涤人心脾。
“体己话?若是不认识你的人,定会教你这副谦卑模样骗了。”文小姐一双利目盯在谭敏身上,“你说东道西的,编排了这么多传言,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入选吗?你真当天下人都傻吗?会信你的一面之词。”
“文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现在大家都在候旨待宣,还请你自重,不要在皇室宫廷中失了分寸。”
兰笙不禁赞叹,这位谭小姐果然有些意思,竟把这文小姐置于法典考量的境地,真是惹人恼火呀。可是这种时候闹这个脾气,不觉得于理不容吗?兰笙有些不解。
“巧言令色。我就讨厌你这种惺惺作态。”文小姐竟然恼羞成怒了。
兰笙心里一惊,只觉得自己离这是非之地有些近了,还是先行离去来的妥当,可是她刚站起身,便直接扑倒在地。
兰笙趴在地上,有些茫然、有些羞赧、有些惊诧。这丑是出定了,可是总觉得有点儿无辜。后背有些疼,可是和被碎茶碗割破的手比起来,倒不算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谁家的人呀?”
“怎么了?”
惊异声由四处而起,砸在兰笙身上,令她有口难言。到底是有良善之人,已经出手相扶。兰笙面色微窘,起身后虽鬓发乱霓裳皱,却也还能摆出些大家闺秀的姿态:“让各位小姐见笑了。一时分神,跌了跟头,有碍各位清心,还请见谅。”兰笙环顾四周,做惭笑愧礼状,将诸人的神色纳入眼底。事已至此,她也不回头计较,不管是有意或无心,她无动于衷便算挽回了半步。
“你这手出血了,快喊人来包扎一下吧!”扶她起来的女子肤白鼻挺,一双美目似红梅初绽,光鲜夺目。她刚要扬声呼喊,兰笙已拦住她:“多谢小姐相扶,我自己去求医即可,一会儿再有传唤,小姐别因为我而耽误了。这里乱做一片,各位小姐切莫靠近才好,我这就找人来收拾。”说完,兰笙也不等这女子再张口,便自行往殿外而去。
守驻宫殿的太监见到兰笙,不免讶异:“敢问这位小姐何事?未经召见,不得私自出入。”兰笙连忙陪笑,“这位公公,给您添麻烦了。我是礼部侍郎赵家三女,刚才一时不察,跌碎了一个茶碗,扰了候场清静,惊了皇室威严,实在是罪莫难赎。再就是我这手受了些伤,未免殿前失仪,还请公公为我拿个主意,我要如何赔罪才是?”
这公公听完,立刻派了两个小太监进去收拾凌乱之物,再低头,见她以袖裹手,那袖子已然浸红一片,便让她在这里稍候。待那公公去而复返,便领着兰笙去往偏殿。
往偏殿走时,兰笙听到了召见第二波人选的旨意,不由得暗暗放松了些,经她这一摔,估计殿里的人都已小心起来,再有想生事端的人怕是得收敛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