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宫的异样风情,在前一回来时,魏无忌早已欣赏过了。此时的止光,多是落在前面那位庚辛的身上,因两人上一次无缘得见。
当时魏无忌佯作不经意问了一句,楚王挥倒是实诚回答,声称遣其去寻苏季了,但是再多的却是不愿吐露了。竟教庚辛去寻苏季,足可见对其人的信任。
庚辛此人,人至中年,本就黝黑的夫色,愈发深刻,长相憨厚,若非是堆了一肚子的忠心,人至中年,总会显露一两分的奸相来。
可是目光片刻都不曾离开的魏无忌,连一丝都未曾发现,便是他的注视,对方都能视若无睹,其人心志之坚也。楚王挥竟是得极大的好运也,有如此忠心之人跟随。
慨叹毕,抬首间,便见二人已到政事厅,大殿门前候立的,正是上回那位出门相迎的午柳,魏无忌双眸有一过而逝的波动。
楚王挥身边的贵人,接踵而来,又接二连三的消失,如今只剩下这两位了。只是瞧着午柳迎人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魏无忌作为正主却被晾在一旁,那股子高傲竟是对庚辛施展的。
见状,魏无忌垂眸若有所思。
兴许早年有大才的楚王挥,早已在中人、高人的出手相救之中,将其智泯灭也。苏季消失的消息一经传出,便遣庚辛去寻,可见端倪。
且见庚辛三载不曾放弃,也间接表明,乃是赵王挥的意思。
想来楚王挥如今极需一位贵人啊。
是以,前段日子,方才与楚王挥定下约定。
跟着午柳,辅一踏入政事厅,魏无忌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喷嚏。
先是在楚王宫外待了几个时辰,后又与庚辛一道步行。周身笼罩的冰寒,在行走之时,逐步消退,政事厅一门之隔,内外寒热却是天差地别。
此温暖之地,相较于齐王宫的冰寒,此地足可消磨人之意志也。
而魏无忌在温度骤然上升的情形下,毫无疑问的在楚王挥面前失仪了。
“哈哈......,”不远处王案后,传来楚王挥浑厚的笑意,紧接着说道:“无忌丞相今日不好生说道说道,本王可是不会恕你无罪的哟。”
若放在寻常人间,此言可当作是友人之间的调笑,可是眼前人是一国的君王,再如何泯灭智慧,也有定他人生死之权。
今日这般问话,二人心知肚明,楚王挥是要讨要前此时候,魏无忌许下的好处的。若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报,顷刻反复,亦在常理中。
只是他魏无忌从来也不做无准备之事,笑着迎上前,说道:“楚王,无忌前此时日允诺你的事,今日许是有变矣。”
果然,得见楚王挥面色疏忽变得阴沉,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又听得魏无忌接下来的话,更是能凝出一台砚来。
魏无忌施施然,复又行一礼,道:“此前无忌允诺,若是楚王与齐国不结盟约,一齐出兵洛国,且解除合纵盟约。
无忌便请我王,献出商於一带六百里的土地,且以秦地好颜色的女子,尽归楚王,秦、楚嫁娶互结为姻亲之国。
一来向北,可削弱齐国之势;二来,楚来可坐收秦地。岂非一举两得之事。只是无忌千算万算,遗漏了一事啊。”
当时楚王挥骤失苏季,愁毫无绪之际,魏无忌宛若天际来人,一席话说得楚王挥是兴奋不已,当时午柳却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之人,楚王挥的面色变得不好看,只教对方莫要再开口。
随后便应允了魏无忌所请,当即便遣了人适往齐国杜绝往来,齐王平不意失了此强援,好意劝挽,却得了使者的破口大骂,怒而斩符节,与楚国断盟。
才有了后来齐、赵出兵洛国,楚地坐山观望。
韩国则是自顾不暇也。
那日后,楚王挥甚至扬言,自家乃是承天地之运也。
自古承天地气运者,哪位不是德高望重,受万人推崇的。
楚王挥的心思不言而喻也。
如今很可能得不到,魏无忌允诺的土地,那么先前放出的话,如同覆水,又如何收得回来。自承认并非气运之子,这教顺风顺水的楚王挥如何受得了。
前脚方与齐国断了联系,今次又收不得秦国许诺的土地。就这事,便足够使楚王挥震怒了。
预料之中的事,果不其然,便听王案一声震响,楚王挥险些打翻了厚实的几案,可以想见其人怒气之盛了。
魏无忌极为无奈的说道:“楚王可知无忌的魏国丞相,如何得来的?”
楚王挥不意对方有此一问,当即一愣,随后便是一怒,呵道:“本王哪里管得了你们这许多,魏国与我楚国至多盟友而已,哪里还有管他人国中事。”
魏无忌又是一叹,道:“本来魏、楚无关的,可因眼下之事,却有了干系。那魏王当时与无忌空许约,只道愿与秦国交好,但是需无忌回魏国做丞相。
无忌被逼无奈之下,只得与妻儿分开,适往魏国,可是如今的魏王,因分了赵地之利,坐大了心中的野心,竟转过头来,要秦国给予他们土地。”
楚王挥心中有了一层不好的预测,下一瞬想法便成了真,只听魏无忌道:“魏国求的正是商於一带的土地。”
“魏假他岂敢。”楚王挥出离愤怒了。转而又发怒瞪魏无忌,道:“此事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定是你无能,否则岂非教那反复小人魏假所欺。”
楚王挥反应过来之后,最想糊弄过去的,便是自己受到蒙骗一事。眼下只想将一切的人事,都尽数扑灭之。
却不知在不久,便会人尽皆知也。
此时尚不知的楚王挥,欲立时令庚辛将其斩杀,却得前来送午食,未曾离去的郑夫人相劝,“王你且消消气,此时不宜大动干戈矣。”
“为何?”楚王挥想也不想的问道。
那郑夫人伸出柔荑,一指一旁侍立的午柳,“王惯会取笑人家,袖一女子,如何能懂这朝中之事,不过是不愿见血腥罢了。
不若你且问一问午柳,举许他懂得。”
被点到的午柳,诚惶诚恐回道:“夫人又笑话午柳了,我又如何会这些。”
楚王挥却是耐不得这般,道:“午柳若是懂得,直言又何妨,更何况定秦国丞相生死,于你岂非亦是趣事一件,将来老了,还可向后人吹嘘也。”
午柳被逼无奈,只得说道:“王你且想啊,我们方与齐国断了交情,赵国又侍了秦国,韩国见下混乱不堪,魏国态度不明,且有与楚国相争之意。
若是再将秦国的丞相扑杀了,兴许面临的便是秦国出兵的借口,不若观望秦国对其丞相的重视程度如何,再下决定,为时未晚矣。”
楚王挥闻言,觉得甚是有理。甚至出言夸赞道:“午柳竟有此大才。”
午柳忙躬身回道:“成日跟着王身边,不过学了个皮毛也。”
折一魏无忌,得了忠心的午柳,楚王挥竟一扫阴郁,教庚辛将出鞘的青铜剑收起来,免得吓坏了他家心肝夫人。
又改下了主意,着庚辛将魏无忌带走,囚于楚国。
郑夫人闻得此令,瘫倒在楚王挥的怀里,乐不可支。嗔怪道:“我王如此爱重袖,实是我的福份也。”楚王挥一顿好生安抚,触手生的是暖玉生香也。
午柳极会瞧人眼色,赶紧将厅中侍候的一应人,尽数驱出,左不过此时无事,留得这对有情人谈天说地,自己则是快步踏出了政事厅,甚至亲手阖上大门。
做完这一切的午柳,回过身来守着政事厅大门,正好望见庚辛拖着魏无忌,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眸微阖,复又垂下,不知作何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