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梅花很奇怪,身为一个神灵,月神为什么总是整天没事干就喜欢和他说话,但因为祂能给自己带来欧罗巴各地区的最新消息,梅花也就没有多问。
那什么‘兄弟会’可能是蓄谋已久,不然欧罗巴不可能各国都有人起义。
现在吕克那伙人已经成功控制住了眼下这个镇子,领主倒是没有死,被他们暂时留下了性命。
这一切都是由于领主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得人心,那些投降的士兵或许早就有了一些别的心思,只是他们害怕,这才没有任何动作。
但压力的沉积是存在一个临界点的,说不定就算没有吕克那伙人,只要领主对他们的压迫更加严重一点,他们就敢拿起刀剑反抗。
士兵并非一个‘个体’,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即便他们自身是领主的下属,受领主的控制,可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他们的想法也会受家人和朋友的影响。
就算领主不压迫剥削他们,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呢?
当有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被突破的时候,其他人的心理防线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跟着被击溃了。
“……他们打着‘效仿你’的名号在大陆各地掀起了叛乱,看起来像是故意要陷害你的一样。”
梅花帮小狐狸顺着背毛,听她舒服地发出‘呼噜噜’的喉音,双目远眺,看似空洞无神,没有焦距。
沉默了片刻,月神忍不住问道:“难道你就不担心?”
梅花渐渐恢复了眼神,淡然反问:“小道为何要担心?如今小道孑然一身,几无牵挂,卡西亚领又在你的庇护之下,无须担心。既然如此,小道难道还要担心会有谁人来杀了小道吗?”
月神哑口无言,梅花确实不用担心太多,卡西亚领有祂和教会的看护,就算顶不住压力,梅花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去。
如今他想要调查出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主使者,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中即便没有大曦人,也定然有至少一个去大曦学习过一段时日的人,不然不可能会对‘造反’事宜如此了解,甚至还学着大曦那样,逐步向下推广。
不出意外的话,‘兄弟会’的底层也都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些什么。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愿意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哪怕与整个大陆为敌也无所谓。
听他们闲聊之言,梅花知道,他们都受过贵族的压迫,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或事物,对于那个伤害他们的贵族产生了仇恨,但在经过‘兄弟会’的教育之后才知道,只要‘贵族’这个阶级不从世界上消失,那么会遭受到如他们那般境遇的人就会源源不断的出现。
他们之所以会遭受如此之多的苦难,都是因为‘贵族’这个阶级对他们的压迫,如果贵族都消失了,那么他们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听到这里的时候,梅花就知道幕后之人用心险恶。
他们所受到的苦难远不是一个‘贵族的压迫’就可以解释的,根本原因还是生产力不够发达。
在大曦,这些东西明明放在一起教授的,且非小儿能够学习,唯有拥有明辨是非能力的成年人才可学习,不必担心他们被一时的热血冲昏头脑,能够理清其中关系。
发展的问题要靠发展来解决,单纯解决贵族阶级没办法完全解决问题。
按理来说,幕后主使也应该学习过这些,却没有将这些完全传授给‘兄弟会’的成员,只教了他们‘贵族的压迫’是一个问题,没教真正的问题是生产力还不够发达。
以欧罗巴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就算解决了贵族,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顶多能让他们勉强不饿死。
不思生产力之发展,只理想化的认为解决了贵族就解决了所有问题,这种未免也太过天真。
若是在大曦,任何一个参加过乡试的读书人都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甚至九岁小儿都不认为杀官就能解决一切,这种说法也就只能骗骗欧罗巴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平民。
梅花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站出来,纠正他们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那‘兄弟会’对他们的影响究竟有多深,他与他们素不相识,即便‘兄弟会’是打着‘效仿他所为’的名号起义,他也不敢肯定只要自己说了,那些人就会信。
但是,如果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梅花把斗雪放到肩上,小狐狸猛然睁眼,扒拉着爬进了他的怀里,还是这个地方比较暖和。
他从雪地走出,因为那些人把镇民聚集到了一块儿,为了防止有事件发生,他们也会围在周围。
如今正是他们少有的,会聚集到一处的时候,想要与他们交谈的话,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吕克站在站在一个酒桶上,望着眼下这些穿戴严实的镇民,自豪感便应运而生。
看呐,现在他们已经让曾经吃不饱穿不暖,需要艰难捱过冬天的镇民穿得暖和,不会再轻易被冻死。
那个如同一头蠢猪一样的领主,明明家中堆积了那么多物资,却舍不得拿出来分发给平民使用,就连领地的粮食价格都是由他管控,也怪不得之前镇民的日子过得那么凄惨——这一切,都是‘贵族’的错!
被吕克他们聚集起来的镇民忍不住窃窃私语,现在包围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暴徒把领主老爷给囚禁了起来,现在又把他们聚集起来,怕不是想要彻底占领这个镇子。
他们自然不愿意和那些暴徒同流合污,可是又舍不得身上的衣服和家里的食物。
天空看起来还有些阴沉,但已经没有雪花飘落,广场上的积雪被吕克他们清除,寒风吹拂也能靠身上的衣物顶住,所以吕克才选择了这个时间做演讲。
“我们的兄弟姐妹,卡尔顿领已经解放了!”
站在空酒桶上,吕克张开双手,大声说道:“卡尔顿领的领主已经被我们抓住,关押了起来,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压迫你们,剥削你们了!”
讨论声慢慢低了下去,最终完全消失。
镇民们用古怪的眼神看着站在那个空酒桶上的中年男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卡尔顿领原先那个领主所设置的税金是不合理的,我们会调整税率,所收取的税金仅会用来作为维持军队运转、发展领地,以及官员的薪水,而在这其中,我们可以保证,官员薪水在这三个税金主要使用方向中永远是占比最少的。”
镇民们用疑惑的视线扫过吕克和他那些同伙佩戴的武器与脸庞,没有说什么。
“然后,我们会开放领主原本持有的土地、林地,并且保证来年开春之前,我们就会打造出足够的‘公用农具’供所有人使用,没有田地,却有耕种意愿的人可以来我们这里进行土地的租赁,我们将会以最低的,能够保证成本的价格来向各位出租土地。”
镇民们脸上浮现出了更多的疑惑,他们嘴巴微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所有人转头望去,很快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原来是镇子里有名的流氓,整天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做,家里也是一穷二白,可怜他父亲,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要下田耕地,才能保证吃穿,勉强度日。
那个流氓不屑地撇着嘴,忽然有一阵寒风吹来,让他不由得缩回高高昂起的脑袋,裹紧身上的崭新大衣。
“如果不信,你可以现在就去原先领主家的林地,那里有我们的人守卫,他们和我一样是退役佣兵,足以击退林地里凶恶的野兽。”说着,吕克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一样,如果遇上了什么没办法对付的野兽,就跑到林地外围,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听到吕克是‘退役佣兵’,那流氓当即把脑袋缩进了大衣里,站在他旁边的人看到他嘴唇张合,不知道在嘟哝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至少一项赖以生存的技能,如果有哪家愿意把孩子送到我们这里学习,我们会教会他们那些技能,让他们变得更加有能力,拥有更多人生选择。”
说到这里,吕克就跳下空酒桶,笑道:“我们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如果有什么弄不懂的地方,白天可以随时来找我们,我们会为你们做解答,解决你们的疑惑。”
言罢,吕克看了一眼守护在周围的同伴,忍不住心中叹息。
他们的人还是太少了些,现在镇民还不是很能理解‘兄弟会’的理念,等到镇民们理解了之后,他们才能够发展壮大。
“你们的理念就是这样的吗?”就在这时,站在一旁聆听许久的梅花出现在吕克眼前。
“谁?”吕克按住剑柄,后退半步,其他人也跟着按住了武器,更有甚者,直接把武器亮了出来。
镇民们也错愕了,刚才吕克的那声低喝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张绝世无双的面容,仿佛这阴郁的天气都为之绽放出了光华。
大曦人、长得如同女神那般的美丽、背上背着一柄剑、面若冰霜,这几个特征组合起来,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的吕克只能想到一个人。
“小道梅花。”梅花打了个稽首,“你还未回答小道的问题。”
“……我们的理念就是这样!”咽了口口水,吕克瞬间精神抖擞起来,“世间所有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要为解放深受贵族压迫的兄弟姐妹而斗争——就像您一样,您不也是为了平民在奔走吗?”
梅花对于他的恭维,没有任何反应,直截了当地发问:“你们可知‘生产力’是何等事物?可知该如何让领地发展起来?可知如何让所有平民真正的吃饱喝足?”
吕克嘴巴微张,在梅花说完之后嘴唇微动,旋即又闭上嘴巴,思忖片晌,慎重说道:“让所有人都能参加劳动,让孩子能够得到教育,然后依靠贸易,让金钱流通。”
“仅是如此?”梅花又问。
“就是这样。”吕克点头。
‘兄弟会’的导师没有教导他们除此之外的其他方法,在吕克眼中,通过这种方法就能让领地繁荣起来,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其他方法了。
梅花沉默片刻,嘴唇轻启,把‘生产力’的概念向在场所有人讲述了一遍,吕克他们听在耳中,眼睛越瞪越大。
社会进步只能依靠生产力的发展,改变生产关系只不过是改变了分配制度,实际上‘生产总值’并没有发生改变。
现在的生产制度能够满足需求只是因为受到疾病、意外和贵族压迫的影响,人口数量并不多,随着人口不断增长,现行的生产制度会慢慢落后于需求,到了那时再寻求生产力的发展就晚了。
“……这些知识在大曦,乃是和‘造反’相关的知识一同教授的,小道观你等反应,想必你们也能理解小道所言,看来是‘兄弟会’没有教导你们这些知识,而非你们无法理解。”
梅花微微摇头,断言道:“‘兄弟会’欺骗了你等,他们只教会了你们该如何造反,却未教过你们该如何发展,显然是另有居心。”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一旁,有人无力地扔下了武器,低下头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断重复着那句话,试图说服自己。
可是梅花那些有关‘生产力’的言语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让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吕克也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脸色骤变,“人们之所以没能更加勤劳,让自己吃饱穿好与教会和神灵无关?!”
梅花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摇头道:“不,有些许关系,因为很多时候,教会也是压迫者中的一员,但他们同时也扮演着帮扶者,是少数能让平民突破当前阶层的道路,既存在消极影响,也有积极影响。真正压迫着平民的,还是贵族。”
闻言,吕克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片刻后,他才结结巴巴地呻吟道:“可,可是,‘导师’说神灵和教会也是压迫者,是阻碍了社会进步和发展的毒瘤,只有清除掉‘神灵信仰’,我们,我们才能自救……”
梅花愣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有些头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