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会长!”
听到门外传来的兴奋叫唤,杰罗姆从繁多的情报中抬起头,从察觉到女儿失踪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疯狂的寻找,从各个渠道搜集各种或真或假的信息,试图从中找到自己女儿的踪迹。
可是半年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找到,甚至不确定女儿是‘失踪’了,还是死了。
如果不是有外孙女陪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即便如此,在这半年里,他的头发白了,容貌也变得更加苍老。
砰!
房门被突兀撞开,闯入者兴奋大喊:“大小姐回来了!”
杰罗姆脸上的忿怒瞬间消失,转化成了呆滞,片刻后,嘴唇微微颤抖着,攥紧了铺满书桌的纸张,将其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他撑着书桌缓缓站起,看着站在门口那人脸上的惊喜之色,扯了扯嘴角,“斯嘉丽回来……她回来了?”
这位头发苍白的老父亲不止是身体,声音也在颤抖,他那个令他引以为傲的女儿,除了在她选择夫婿的那段时间闹过一次别扭之外,他们两个的关系都无比融洽。
“是的,父亲。”风尘仆仆的斯嘉丽从门外走了进来,满是疲惫的脸上撑起了一个笑容,眨了眨眼,几滴泪水从脸颊淌下。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回来了……”
看到这感人的一幕,翠丝塔推了一下眼镜,沉默低下头。
斯嘉丽并没有沉浸在重逢,她很快就抹去了眼角的泪水,语气急切地说道:“父亲,这次回来,我是想要请您帮忙的——请您帮我联系艾哈顿商会、弗鲁梅内商会、杰德商会,我回家去见一见伊莉莎,然后就回来。”
听到这几个商会的名字,杰罗姆愣了愣,旋即顾不得惊喜和感动,眉头拧起,“你找他们做什么?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难不成,你真的是被什么人给绑架了?你要找人报复绑架你的人?听着,斯嘉丽,就算你去雇佣一些佣兵,也好过要找他们。”
“不,父亲,我是被一群奴隶贩子给掳掠了,具体的事情等您联系到那几个商会之后再说,我现在要回去见一见伊莉莎,大半年没有见,她一定很想我。”说罢,斯嘉丽就转身离去,像是逃离一样,离开了这个地方,翠丝塔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们这一次来,是为了‘求援’。
杰罗姆面带震惊,抬手想要拦下女儿,可是听到了她的话,又把快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和站在门边的仆佣对视一眼,擦去脸上的泪痕,挥了挥手说道:“按照大小姐说的去做,去把那三个商会的主事人请过来。”
…………
梅洛一脚踹开了眼前的大门,顿时吸引了酒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照入屋内的阳光刺得许多人都眯起了眼睛,一些人当即骂骂咧咧地起身,当人们的眼球适应了光线,定睛看去,就看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
“哟!这不是梅洛大姐头嘛?”酒馆里的一个佣兵咧嘴笑了起来,举起手中酒杯,“恭喜你安全归来!”
女佣兵被奴隶贩子掳走的那段时间,这些佣兵和冒险者都认为她是去做什么任务了,像他们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就算是某天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都不会有人在意,最多是有人在偶然想起时才会感慨一两句。
除此之外,也只有家人才会怀念他们。
看到是熟人,那些站起身来的人也坐了回去。
梅洛没有理会那些起哄,说着下流笑话的家伙,径直走到柜台边上,把手里的书册甩在台上,“来一个识字的家伙!”
哄笑声随之停滞,佣兵和冒险者们面面相觑,梅洛的态度表示了她没在开玩笑,所以他们都对被她甩到柜台上的那本书起了兴趣。
酒馆的老板,一个断了腿的老佣兵,他坐在一旁,没有挪动屁股,因为他并不识字,但他却也盯着那本书,从梅洛这认真的态度来看,那本书里面记录的东西或许真的很‘珍贵’。
梅洛的话音落下,酒馆安静了片刻,随后,一个冒险者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酒,抹着嘴巴站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打了个酒嗝,走到柜台边拿起了那本书,翻看了几眼,原本散漫的态度顿然变成了认真和严肃。
眼前书页翻飞,冒险者的神色越来越惊讶,这本书并不厚,他翻了几下就翻完了,可是在翻完之后,他又忍不住从头开始翻阅。
就是在这时候,一只满是老茧和细小疤痕的手盖在了书页上,这只手即便骨节较为粗大,也能看出是一只女人的手。
冒险者眼中闪过一抹恼怒,沿着那只手抬头望去,含带怒火的视线落在了梅洛脸上。
他愣了愣,看了看梅洛的脸,又看了看她的手,嘴巴一抿,很是不甘,但也还是让她把自己手上的那本书收了回去。
梅洛将书页的褶皱轻轻抚平,有些心疼地看着已经沾到封面上的油渍,轻哼一声,抬起下巴指向那些翘首以待的冒险者和佣兵。
他们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好奇,有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看向冒险者的眼神中带着不善。
冒险者轻轻吸了口气,“是呼吸法——一种相当简单的呼吸法,根据那里面的介绍,除了能让我们的锻炼更加有效率,增加些许战斗力,并且更加容易控制身体机能以外,没有别的功能。”
仅是如此就已经足以让人心动,或者说,任何一种呼吸法都能让在场的人感到心动。
“梅洛你是什么意思?”一个佣兵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在场的佣兵和冒险者都混迹在底层,别说是一本‘完整’的呼吸法了,就是一本残缺的呼吸法,都会引起他们的疯狂。
梅洛当着他们的面,把一本呼吸法拿了出来,还让一个识字的人‘当众辨识’,如果说梅洛没有什么打算的话,那是不可能的。
“有一位阁下想要雇佣你们。”女佣兵举起手里的书册,“报酬就是我手里的这本呼吸法,尽管它很简陋,但这正是你们需要的——就算不识字,哪怕是傻子都能练成的呼吸法!”
刚才发问的那个佣兵手臂向旁边一挥,疑惑看着梅洛,问道:“所有人?”
梅洛点头,“所有人!”
紧接着,所有人都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
他们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有自知之明,也正因为他们绝不做超乎自己能力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活到了现在。
他们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佣兵和冒险者,依靠出卖自己的性命换取一份赏金,有些时候还会客串一趟盗匪。
像他们这种人,哪里值得一本呼吸法?
“一本呼吸法,买你们的性命和前程!”
虽然是这么说,但梅洛还是把那本书册抱得死死的,因为这是梅花亲手抄录的,她不会让这些粗人玷污了梅花的亲笔抄本。
一个刚刚走进酒馆的佣兵听到这句话,跟着原本就坐在酒馆里的人们一齐愣住了。
他没有听到之前的话,刚刚走进来,就被这句话冲击了心神。
呋……
酒馆老板放下烟斗,吐出一口烟气,“梅洛,你应该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说吧,雇主是谁?他想要做什么?”
女佣兵按着剑柄,瞥了那个老人一眼,面向酒馆里的所有人,一词一顿道:“他是一位——半神!”
…………
“鹿角部落的小姑娘……”
琴奈伊蒂身前的那位苍老无比,脸皮是褶皱无数的长老费尽全力抬起了眼皮,“你知道,一位‘半神’意味着什么吗?”
琴奈伊蒂挥动拳头,叫嚷着,“我当然知道!我还见过他只用了一剑,就把一头恶魔的脑袋给剁了下来——那头恶魔可是有三个我叠起来那么高!而且梅花阁下还是辉月冕下的朋友,还有一个司铎级别的月光祭司跟在梅花阁下身边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到了琴奈伊蒂的这番话,站在长老身后的护卫脸色一变,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们信仰辉月冕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我还不来呢!”琴奈伊蒂梗着脖子,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
跟着她一同前来的两个少女对视一眼,不由得低声叹息,若不是她们一直恳求,梅花阁下根本不愿意放她们出来,就算是让她们离开了队伍,前来求援,像是琴奈伊蒂这样的‘弱者’,也需要几个人的陪同。
平时琴奈伊蒂就表现得相当暴躁,只是那时候有梅花阁下为她兜底,无论她惹出什么祸,最终都能解决。
不过她脾气虽然比较暴躁,却也没怎么惹祸,往往在闹事之前就已经做好打算,不会让事情波及到他们。
而现在,也是一样。
身材高大的护卫适才上前一步,就被长老拦了下来。
“鹿角部落的小姑娘,让我们帮你通知鹿角部落也可以,但只凭鹿角部落的力量,没办法与整个欧罗巴对抗……”说到这里,长老急忙喘了几口气,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撑着拐杖站起,哪怕现在他的身躯已经佝偻干瘦,但他在站起来之后,仍比三位少女要高出一个头。
他是月桂部落最年长的长者,射杀过地中海的海兽之王‘瓦娄’的英雄,即便因为年老,实力已经衰弱,但一身威势却不减半分!
就连他的护卫都低下了头,三个少女却毫无动静。
长老俯视着那张倔强的小脸,“关于你之前说的话,我感到很心动,但我必须为我的氏族负责,为那些信任着我的人负责……与整个欧罗巴为敌,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么看着自己的族人成为人类贵族的奴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种族滑落向灭绝的深渊,就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了吗?”琴奈伊蒂双拳攥紧,大声反驳。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是,只是精灵族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员,一个小人物,但是,你们这些大人物在做决定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过像我这样遭遇的族人有多少?
“在我小时候,人类侵占了我们的地盘,大人说,忍一忍,他们只会居住在森林外围;当他们将森林外围变成了平地,继续向深处进发,大人说,他们实力很多,但他们人数很多,一旦让他们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就会遭到骚扰;我再长大一点,发现玩伴当中有人失踪了,就去询问父母和朋友,没有人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当我长大,‘失踪’的就变成我自己了——鹿角部落很小,月桂部落很大,我们没有能力抗争,但我想你们一定抗争过,可是在那之后,也还是有人失踪,对吗?”
面对琴奈伊蒂的质问,无论是长老,还是他的护卫,都沉默了下去。
“只是杀死一些奴隶贩子,一些伐木工,能够消除贪欲吗?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提供了‘需求’的贵族,因为他们有需求,因为他们有钱,不管我们杀死多少奴隶贩子、伐木工,他们都不会感觉到疼,还是会有人为了金钱而伤害我们!”
长老和琴奈伊蒂对视了许久,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根本不愿退缩,只得无奈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我会先把你的消息传给鹿角部落,然后再考虑一下这件事。”
…………
骏马拖曳着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的马车奔腾于天空之上,马蹄脚踏虚空却仿佛落在实地。
阿芙拉望着窗外,攥紧了手中短弓。
从梅花做下那个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与欧罗巴的贵族一战。
只是在他原有的计划之中,是他独自一人应战整个欧罗巴,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改变了主意。
她可以退缩,因为她的身后是辉月冕下,如果她就此离去,没有人胆敢为难她。
然而,她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怎么的,并没有选择离去——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那个念头。
如今他们正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赶,他们举世皆敌,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会遇上他们的敌人,那么为何不回去,把那些尚未死去的女子再救回来?
狂风横贯长空,车队踏着这条长廊,从远方赶来,携着无穷杀意,降临于此。
车队驶入了一条‘下坡道’,阿芙拉能看到车队的高度正在降低,这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投射在地上的阴影从模糊到清晰,传播向四方的马蹄声从渺茫到明朗,手握水晶球的斗雪叫了一声:“吉娜就在下面那个军营里!”
梅花听到了,所以他一甩缰绳,让车队如同一枚流星般向大地坠落。
衣衫猎猎作响,狂风伴随四方。
提着裤子从营帐里走出的士兵活动了一下肩膀,带着笑容抬头望天,然后,他的脸色就僵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支被烈焰裹挟的车队从天而降,轰然坠落在了地上,他身处之地,便是落脚点。
轰——
车队用大地奏响了残酷的乐章,血花肉糜么在马蹄下猛然绽放,无数裂纹拖曳着火焰向四面八方扩散,撞碎了许多帐篷,许多人体。
有梅花护佑,车队毫发无损,当车子挺稳,一众女性便从马车跑下,涌入了那个被八辆马车包围其中,独独没有碎裂的营帐里。
她们沉默地将手中武器插入了那个惊慌至极的士兵体内,结束了他的性命,然后将悲悯的目光投在她们的‘姐妹’身上。
吉娜浑浊的眼神在看到她们之后,先是绽放了光亮,而后又迅速灰暗,挣扎着起身,想要结束自己,却被她的姐妹们阻止。
她们轻轻地用一张毯子裹上了那具满是淤青、伤疤和污渍的身躯,在她的低声啜泣中,带着她离开了营帐。
手持法杖,麦尔祖格站在了梅花身边,视线扫过那些试图重整阵势的骑士,讥讽地笑了一声:“道长,全杀了吗?”
“不杀。”梅花摇了摇头。
他抬起眼帘,平静地看着那些骑士,道:“那样太便宜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