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并不会凭空消失,只是被转移了。
浊者浮于水面,清者反而向下沉降,落入到了大曦地下那深不见底的水脉当中,只待某日破土而出,重现人世。
而如今,也正是这个‘某日’!
李奇坐在自己的宫殿里,呆呆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效仿上古的三皇五帝,用最朴素,最简陋,但也是最贴近传统的祈雨仪式为全国上下求得了一场大雨,可是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
不只是天都如此,根据其他地方官府的汇报,天都以外的其他地区也是一样,只不过雨量大小有所区别,如西域和草原那些本就较为干旱的地方,降雨量就相对来说较少,可是,这些地方本来就不怎么下雨,而今突降大雨,反而让这些地方难以承受。
西域与草原尚且如此,遑论江南地区和岭南地区,更是已经变成一片水乡泽国。
旱灾总要解决,如果不解决的话,今年一整年甚至之后几年,农民都有可能颗粒无收,可如果祈天求雨的话,便会演变成如今这种情况。
现在他已经能够确认,这一场旱灾便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否则以大曦如今这昌盛的国运,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天下大旱这种事情。
有人将水汽转移,蓄而不发,若是他们不打算解决这场旱灾,那么那些水汽便会一直隐藏下去,而他们若是想要解决旱灾,这些水汽便会喷薄而出,形成洪涝,席卷整个大曦。
他们的敌人对于他们的一切反应都做好了应对之策,无论他们怎么做,都会落入到圈套之中。
李奇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整年无收,更不能放任敌人施行自己的计划。
相比较对抗旱灾,对抗洪涝的话,对于龙王们来说就简单得多了。
想到这里,李奇便收回目光,继续书写那些请求帮助的信笺,这些都是要寄给龙王们的。
只有亲手写就,才能表示出自己的诚意,这也是他当前这个时间段唯一能做的事情。
…………
一脚踩在泥泞湿软的泥土里,梅花若有所感,便回首望向来时的方向。
那里是南方,那里是中原,那里是天都。
他有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在那里发生了,可却不知道这是真是假,只是忽然有了这么一种感觉。
他是大神通者,他的直觉应该不会出错,那么或许真的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驻足回望片刻,梅花收回视线,没有继续出发,而是举目四望,看着周围苍苍茫茫的雨幕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场雨,已经连着下了三天。
幻境与外界存在着互动,外界的动静能够影响到幻境之中,可是幻境却无法影响到外界。
法术和结界是梅花的弱项,他擅长剑术,擅长杀人,但也只擅长这些,与他的师父相比,其他的都只能算是略懂。
所以他只能一路破除这些幻境,一步步坚实地走到长生天面前。
在幻境之中,他无法感觉到外界的活动,可是当他踏破又一个幻境,回到现实之后,他便感觉到了国运的波动。
之前他只能够感觉到外界下雨了,却无法得知具体情况,而今,他却得知整个大曦都陷入到了一场灾难当中。
……或许,不只是‘一场’。
联想到自己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梅花不由得如此想象。
许多灾难背后都有人为操控的影子,就像是他在西域遇到哈洛娜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他能够看清一切,能够了解事件的原委,不然也会像是其他时候一样。
若非雪魔乃是天生天养,由天地孕育,他恐怕也会认为那场大雪乃是某些人的阴谋。
长长出了一口气,梅花继续迈步向前,当他走了两三步,耳边忽然传来杀喊声,眼前一阵模糊,随即便有两个军队撕裂迷蒙,从雨幕之后冲了出来。
中原人和草原人的军队在这片大地上相遇,飞驰的骏马承载着骑士撞倒了一块儿,飞掠而过的箭矢射中了梅花身后一个士兵的眼眶,将其射落下马。
马匹继续奔跑,从后方奔来的骑兵却来不及减速,便把那具尸体踩在脚下,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滩肉泥。
类似的场景在这片战场上陆续上演,在不久之前,梅花便已猜到如今他看到的这些幻境都是当年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历史,他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从前。
他侧首回望,看到大曦的旗帜在雨中飘扬,再望向前方,看到草原的骑兵披着雨幕奔赴死亡。
冰冷的武器切断了雨线,插入敌人的体内,痛饮鲜血。
无数大好头颅飞天而起,无数有志青年因此而亡,仅仅是在这一瞬之间,原本绿草如茵的大地就变成了一个热血遍撒的战场。
鲜血在雨滴的裹挟之下渗入泥土,纵使如今这些绿草被接连踩踏,来年这里也会生长出更加繁盛的草与花。
两股澎湃的血气在霍然对撞,两道极强的意志碰撞在了一起,无数的生命在此刻升华,充盈在胸臆之间的战意让他们获得了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力量。
战场对于梅花这种外道之人的压制是极大的,所以修行者极少会出现在战场上。
在战场上,在澎湃气血与强烈意志的压抑下,他们大多都只能使用平生掌握的技巧去战斗,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单打独斗才是他们的战斗模式,所以往往,他们的战场与凡俗的战场并不会交杂在一处。
可是,帝国与帝国,文明与文明的战场上,哪有空闲地方让他们去开辟另外一个战场?
能看见,凡俗的军队当中混杂着许多修行者,他们无法爆发出全部的战斗力,相比较战场以外的地方脆弱无比,可他们还是参与到了这场大战之中。
无数断肢残臂在梅花身旁纷飞,无数条生命在战场上流逝,在这个幻境之中,在这一个过往之中,梅花便是一个局外人,既不属于大曦,又不属于狼族。
“——杀!!!”
他站在两支军队的中央,无数的骑兵与步兵从他身前与身后冲杀过来,他们目眦欲裂,眼中只有‘敌人’,手中挥舞的刀剑从四面八方劈向了他,更有从人群之中飞出的法术锁定在他的身上。
梅花轻轻吸了口气,霎时间,风雨止息,他将长剑从鞘中拔出,挥剑劈砍。
只是一剑,锋锐的剑刃划破停滞在空中的水珠,浩荡剑气划过无数个人的身躯,将他们一分为二。
在他前方,人与马同时被一剑两断,上百人就此死亡,然后他又默然转身,挥剑斩向了那些与他有着相似面孔的军人们。
风暴以战场中心为圆点,飞快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顿时卷起了无数飞驰而至的箭矢,卷起了无数残缺的尸体。
在这片幻境之中,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哪怕他心冷如铁,在砍杀这些幻象的时候,心底也会有所不忍,可是要他稍有停滞,便会有刀剑加身。
这就是那个幻境设计者的险恶用心,只要闯入幻境的人有半点动摇,就会死在这里。
可是他不会——
梅花抬头望向远方,望向天际,他知道,只要继续向着北方前进,他就能见到长生天,然后结束这一切。
只是,他还未靠近长生天的所在地,所经历的幻境便如此可怕,若是到了长生天的面前呢?
…………
驿马踏着积水,奔驰在天都的街道上,身披蓑衣的驿夫喘着粗气,全然不顾哗啦啦下着的倾盆大雨。
他不知道下水道中已是‘江河奔流’,就算知道也无法理解,他只是一个驿夫,一个传递消息的小人物。
因为他身后背负着的旗帜,所以没有捕快将他拦下,让他可以在天都的街道内横冲直撞——因为连日大雨,街道上也并没有什么车马。
跑到了官府门前,他翻身下马,将驿马交给了看守大门的差役,快步走了进去。
他小跑着,直喘粗气,可却没有因为疲惫而停下脚步。
驿夫跑进了官府二堂,带来了一地水迹,可他却没有因此受到责骂。
身为驿夫,行事如此急切匆忙,定然是有要事需要禀报,若是他们拦下,说不定还会被问责。
“大人,大人,出事了!”
驿夫撞门而入,然后便如此叫喊着,恰时,乌云密布的天空忽然闪过一道雷霆,让西城区县令心中有添上了一层阴霾。
这位刚刚上位不久的县令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说罢,什么事?”
“西边,西边李家村那里,死,死光了……”
轰隆——
雷鸣骤响,县令猛然抬头望向了那个哭丧着脸的驿夫,片刻后拍桌而起,“怎么回事?是妖魔作祟?还是泥石流?山峰倒塌?”
“不,不知道……”驿夫不迭地摇着头,表情无比难看,“那些尸体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样,可是那里又没有发现什么‘妖气’和‘魔气’,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闻言,县令脸色铁青,又用力一拍桌子,“废物!”
他的这声怒喝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而且在场的也还是有些文吏,他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直到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
一整个村子的人就这么死光了?
因为这事来得太轻巧,他们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自然也无法反应过来。
骂完之后,县令又坐了回去,看着那个如丧考妣的驿夫,快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拿这个小人物撒气也没用,改变不了事实,反而会让自己心情更加不好。
可是,在自己的辖区之内,怎么会出现如此荒唐的事情?
天都的五个城区,除了中城区直接对朝廷负责以外,其余四个城区都有其他的管辖区域。
而这个李家村,便是西城区辖区之中的一个村子,距离天都不远,而在那个村子不远的地方,还驻扎着一个军队,用以拱卫天都。
西城区多山,那李家村便是在山里头的,除了那个军队的人以外,也只有李家村的人自己进入天都进行交易的时候,他们才会看到李家村的人。
除此之外,李家村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交际。
或许正是因此,李家村这次才会‘遭殃’——因为他们与世隔绝,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所以才较为适合动手。
否则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刚刚闹出了事儿,大曦军队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可能连痕迹都没来得及消除。
西城区县令的心情很糟糕,本来这一场大雨就让他心情很不好了,如今却又遇上这么一回事!
“……你先下去休息吧!本官等下就派人去调查此事!”县令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这种事情肯定是要上报的,天都周围发生了这么件事,说不定会影响到天都的安危。
不过也让他有些意外,竟然有人胆敢在京畿重地闹事,真是不知死活。
驿夫慌忙点头,转身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拉上了门。
一众文吏再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上首,就听到他们的县令心烦气躁地说道:“那个许乐,给本官写一份报告,这件事要上报朝廷。还有,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也都听到了,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否则就是重罪!”
文吏接连应是,这时候他们还有些恍惚,好好的一个村子,就这么没了……
这里可是京畿地区,以往可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别说是他们长大之后了,就连他们小时候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下令之后,看着眼前的文件和报告,县令也没有继续处理下去的欲望,便把手中毛笔搁在一旁,起身走向门外。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二堂的门又被打开,两个身着黑衣的内卫走了进来,当他们看到迎面走来的县令时,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便将手中令牌向县令展示,道:“徐大人,请您配合一下调查。”
县令愣在当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两个内卫架着走了出去。
轰隆一声雷响,雷光照入二堂,可上首位上却再无一人,只剩一众文吏面面相觑。
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