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弟子罗氏沐阳,私炼怖尸之法,弑师灭族,暴乱玄门,引灾血尸惨案,屠戮无辜百姓黎民五万万众,罹祸大乱天下。盗尸炼法,化邪祟祸害苍生,领鬼符率尸兵欲统中原,孽物无仁,天地难容,欺师灭祖!
玄清门涵虚祖天师清源君替天行道,推嘉浩然行气,毙其命脉。罗氏孽障自吞尸气,毁身散神,打入汉归印无间炼狱,永世不得超生!
以乾坤之术,浩凛玄清法门,敕杀玄冥祖师——罗沐阳!
四海八荒,浩浩荡荡举起了剿杀罗沐阳,摧毁百鬼崖的正义之旗,到处都是义愤填膺的仁义之师,王者之师……
一路上,他们宣扬起高尚的品德,完美的人格,除暴安良,维护世界和平!审判罗沐阳的罪恶,那是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唾骂他恶魔似的杀戮,恶贯满盈的行为,以及丑陋肮脏的玄冥邪术!
正义之士所过之处,无不春风化雨,赞颂着韩尚景的玄清、六门以及崇康卫军的功德。
玄冥余孽所及之处,皆是尸山遍地,饿狼营生,堆砌起累累白骨高筑的城墙。
乌泱泱的人群下,举起波浪似的一只只愤愤不平的双手,他们目眦尽裂,细数着这些年罗沐阳的满纸罪状!
可是,在我和墨尚卿这样的旁观者看来,又有几条是真实存在的呢?
——没有!
硕大的站台上,矗立着几位稳似苍天一般高大伟岸的人物,他们是六位天定的掌教,还有玄清祖师韩尚景和受王命前来讨伐罗沐阳的大将军赵黍离。
几位神一般的人物俯视众生,投以怜悯慈悲的目光,却又不乏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台底下众人的欢呼……
“罗阴该杀!”
“我赞成!他死有余辜!”
“罗沐阳必须死!”
“魔头不死,苍生难安!”
……
好多……好多……数不尽的唾骂,便如那无边无际的燎原野火,似乎有骂不完的罪状,甚至于一人一口口水,都能将罗沐阳淹死。
几人在歌功颂德声中迷失了自我,忘了身子下的太师椅,沉醉在自我一番扬名立万,沾沾自喜间……
“诸位请坐。”
韩尚景正襟危坐在看台最中央,缓缓举起一只手,示意台下众人安静。
片刻,台下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起来,但仍不免有窃窃私语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过,这也是阻止不了的事情,谁让他们是仁义之师呢?仁义之师又怎会因为台下几人的不守规矩而降罪于他呢?
韩尚景顺势假咳了一声,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更加犀利凝练。
哗然之后,是一片被迫威逼下的死气沉沉。
静默,韩尚景款款起身,站在台子边缘,凑近了民众,也是凑近了几位同僚队友。
他指着天,“各位!泱泱神州,万年悠悠,深仁恩泽,厚福苍生!今!天降罹难于世,罗氏狞恶猖獗,弑亲弑师,恶贯满盈,迹类豺狼,先有戮灭玄门,火烧恩山,后霍四尊先贤,宗室遭残,趁我神州之乱,篡我三教神器!四海之内,无不闻亦膻腥之气,无不恸尸骸漂浮!吾及众生,无不待以怀柔,然其狂妄欲甚,肆毒瘟疫,纵徒行凶,更以危词恫吓,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其心可诛!其罪难赦!罗氏置民瘼于罔闻,谓天威不足畏,纵怖尸虐焰燔苍穹,淫毒秽宸极,腥风播四海,妖氛惨五湖!然今三尺童子,无不知也,则艴然怒!今幸天道好还,三教神迹,汉归躬行,吾与众位同胞,门徒弟子,三教掌司,神武将军,共兴大业,举兵讨伐,以挽将倾,并匡社稷,以立贤名,愿以苍生黎民共图之!”
这一番振奋人心的檄文讲说打动了在场所有人,在座各位首领无不欢声鼓舞,台下百姓更是群情激愤,握紧了拳头,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饮气血,把罗沐阳生吞活剥了。
韩尚景再次顿了顿手,示意众人安静。
“普天臣庶,孰不胁逼,各自安命,可得其所,若有甘心,可逆顺之,以求执挺衔璧以保富贵耳!若愿从义,询谋佥同,无悔赴死,张我神威,剿罗氏者,当可高呼!!!”
四下先是一片死寂,大伙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等着第一只出头鸟的出现,顺带着可以紧随潮流。
“我同意!”人群中,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显得如此突兀,格格不入。
大伙儿齐刷刷回过头去,却看不清那人群中被湮没的脸,只听得一声坚定而又震耳的大喊,“灭罗贼!”
霎时间,天昏地暗,乌云密布,亿万只手齐刷刷举了起来,共同喊着那句响彻天空,地动山摇的口号:
“灭罗贼!灭罗贼!灭罗贼!”
韩尚景满意地看着台下的黎民百姓,轻舒一声笑意,点了点头,后回过身去,望向台前众人。
“诸位看……如何?”
“我同意!”程孟道迫不及待举起了双手,恨不能双脚离地跳起来,兴冲冲咧着牙,“剿灭罗阴,我可是一万个同意呐!”
霁瑶作为六门之首,做出表率,与韩尚景进行了几秒的眼神交流,默默举起了手,“附议……”
见霁瑶都举起了手,唯他马首是瞻的蒋逸寒自当紧跟其后,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跟着举手就对了。
“我听大哥的!”
于蒋逸寒而言,自己可亲手给罗沐阳灌了蛊毒导致他走火入魔,还间接造成了青时玉的陨落消亡,若是罗阴要报起仇来,自己绝对逃不过他的魔爪,死相凄惨不说,要么落下个灭族的灾难,那更是成为蒋家的千古罪人了!
所以他必须以绝后患,欲除之而后快!
剩下几个脑子灵光的,还傻愣愣坐在座位上翻来覆去的思索着。
徐君泽轻哼一声,暗中讽刺着众人的无知,捡起一旁木案上的茶盏,细细品味了起来……
他嘟囔起嘴,半含笑意,小心翼翼泯了一口杯中滚烫的热茶,将半张脸藏在了茶盏之下,眼睛却止不住地四处瞟着。
与其说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说他在观察着四周的动向,尤其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萧落木。
下一个,是金弘玉。
他可管不了出师名义如何,罗沐阳品行如何,他只知道这场正邪交战可是霁瑶强拖硬拽着让自己参与的,整个都是自己出钱赞助的,若是败了,几亿两白花花的银子便是打了水漂,若是不打了,那这些白银可又全都浪费了!
所以!必须打!只有打,才会有一线赢的希望!到时候哪怕输了,这个赌徒也心甘情愿。
他慢慢悠悠伸出手,“我也。”
现在,只剩下萧落木、徐君泽和刚进队伍的赵黍离了。
大家把目光聚焦在新人赵黍离身上,作为刚接触不久的大将军,他睥睨着一切,哪怕是六门,玄清亦不放在眼中,于他而言,他的责任只不过是完成圣上交付的任务,回去交差罢了。
“赵大将军……”韩尚景将身子完全侧过,对准着赵黍离,眼神中残狼似的目光格外阴森,“你呢……”
赵黍离淡然闭上双眼,也不去交付这些虚的实的,双手交叉按于胸前,淡淡道出一句:“君上之令,属下之责也……”
他的立场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韩尚景自然不会过多胁迫于他。
还剩下最后两个。
徐君泽与萧落木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似乎已经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徐君泽慢慢摇头,又垂下脑袋久久舒了一口气无望的气,似乎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民心所向,天道所致,我不违背。”萧落木呵呵一笑,给出了回答。
此时此刻,徐君泽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大家凝视着深切而又期盼的目光,又像是眈眈虎视的猛兽,若是胆敢说出一个不字,立马拖下去杖毙!
“我不同意……”
他站起来,像一棵清秀挺拔的松柏,回答地很干脆。
一瞬间,底下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哗然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语调,一个个缩回了刚才笔直的手,站在台底下宁做一只不出头的蟋蟀,一味的鸣叫而不愿出头。
韩尚景的愿望落空了,万般准备皆随着徐君泽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功亏一篑,他期盼了十几年的幻想落空了,一切的一切,都被付诸东流……
他凛冽而又危险,死死盯着徐君泽,攥紧了拳头却发不出一句话来。
霁瑶见势不妙,抢在韩尚景面前先发制人,拍案而起,怒斥徐君泽毫无忌惮下的言论。
“徐君泽!你要造反吗!”
萧落木暗中戳了戳他的脊梁骨,不敢置信地问:“是啊老二!你是不是昏头了!”
“对啊二哥!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你们出力我出钱,一起消灭罗沐阳!”
金弘玉硬拽着他坐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就像一根木头,杵在原地死死盯着韩尚景。
大家都在帮徐君泽解围,唯独徐君泽看得透彻,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与韩尚景的对视死寂地可怕。
“哎呀……”此番争辩倒是给了程孟道挑拨离间的机会,瞅准了时机见缝插针,谄笑一声,拍了拍徐君泽的肩膀,“起内讧喽……是不是自己人都不一定喽……说不定呐……徐掌教早就被罗阴夺了魂,成为安插在我们其中的内鬼了吧……”
他在每个人的面前晃悠一圈儿,接着说道:“到时候呀……和罗沐阳里应外合……我们呐……出师未捷身先死呦……”
“程孟道!你闭嘴!”萧落木一把扯开程孟道,将他推搡在座位上,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挑拨是非,祸乱军心!我看你才是那个内鬼!”
“祸乱军心?”程孟道抹了一把须,得意间夹杂着佯装的愤怒,指向一旁的徐君泽,“我若是祸乱军心!他是什么!啊!!!”
“够了!”韩尚景猛地拍裂了一旁木案,震得茶水叮当作响,打翻在地。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呼吸……唯独那个赵黍离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几人狗咬狗的表演,不由得啧啧感慨起来。
“精彩……精彩……”
“徐掌教……”韩尚景冷不丁瞟过他的身影,放缓了语气,满是怒意却又不得不极力压制,他一字一顿问着:“有……何……高……见……”
徐君泽卸下满身的防备,恭恭敬敬朝着在场的几位大人物做了一个深揖,轻笑而语,“清源君一路舟车劳顿,刚回了弥州便大动干戈,人疲马乏,恐怕不妥吧?”
韩尚景背过双手,回以同款轻蔑的冷笑,“形势危急,剿灭罗贼的重任迫在眉睫,不敢懈怠!”
徐君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是不敢懈怠吗?还是窝藏私心……”
“你!”韩尚景猛地转身,怒目圆睁,指着徐君泽一言不发,胸脯上下起伏波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徐君泽不慌不忙,又是一个深躬,冷冷抬起凌厉的双眼,重复过刚才那句,“敢问清源君……投身剿罗之忧,可有私心?”
韩尚景单单是颤抖着双手指着徐君泽的鼻子,眼里溢出无法熄灭的愤怒燃烧的火焰,愤恨地迎视徐君泽满是坏笑的脸。
他大声喊着徐君泽的名字,却不知作何回答。
“清源君……好生之德本乎天,物物贪生乐自全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徐君泽顿了顿首,低着头扫过满是尘土飞杨的地面,“是,我承认我原来是跟大伙儿一样,一心想着罗沐阳去死……”
他突然停住了话,傲视过潮水般的众人,像是朝生暮死的蜉蝣,眼角闪过无尽的悲悯,“可是后来我发现,罗沐阳并没有大家说的那般十恶不赦!”
台下又是一片止不住的私语……
“怎么会?清源君在骗我们吗?”
“不会的,神仙怎么会骗人呢?”
徐君泽胸有成竹地回过身,对着韩尚景招出一纸檄文,“清源君,你兴兵讨伐罗沐阳并无不妥,作为玄冥之徒,他的确该死!可是你这一纸莫须有的罪名!倒是让我这个书呆子有些琢磨不透了啊……”
后,徐君泽大袖一挥,迎风展开檄文,朝着大伙儿便开始朗读起来,“屠杀黎民百姓……五万万!”
读完,他忿忿指着檄文上鲜红的文字,大声质问起来,“清源君!五万万啊!什么概念!一座弥州城呐!他罗沐阳!杀得过来吗!”
韩尚景掩着头无话,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被一介凡夫俗子当众训斥。
而后,徐君泽又步步紧逼韩尚景,展示着手中遮羞布一般的檄文,不由自主地发笑发颤,“欲统中原?清源君,自从罗沐阳被你们逼到那暗无天日的乱葬岗后,他可曾出过一次百鬼崖,杀过一次无辜之人?”
“有啊!”程孟道得了理,抢着说,“他灭了我程家满门!”
“那是你活该!恬不知耻的东西!还有脸说!”
徐君泽怒吼,抑制不住愤怒拎着程孟道的衣襟,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清源君,他出来过……为了喝上一杯侄子的满月酒,他出来过!为了祭奠死去的妹妹,他出来过!为了给师门给亲人报仇!他灭了程门!对!他出来过!难道这些就是你所谓的欲统中原吗!?”
“你住嘴!”韩尚景捂着脑袋,耀起血红却又湿润的眼睛,利剑出鞘,当众咆哮,“别说了!”
徐君泽并不想顾及韩尚景的感受,双手抱拳,义正言辞,“各位……圣人之道,为而不争。罗沐阳!你们口中那个该千刀万剐在所不惜的魔头都知道从不滥杀一个无辜!哪怕是曾经陷害于他的我!要致他于死地的六门!他都能尽释前嫌,一笑了之,而这么一支口口声声所谓的仁义之师!却是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若为后人知,岂不可耻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