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地点”问题,那么余下就是关于钱财方面。
冯宝直接言道:“吾租下那片土地,并未耗费过巨,尚有余力支应。”
“请教冯侯,据咱家所知,府上并无余财,何来余力支应?”王伏胜问得很直接也是实情。
“公公有所不知,吾之钱财不缺,唯世人不知罢了。”冯宝本还想再说,却忽然打住,起身从书案上取过一本厚厚书册,亲自递送到王伏胜面前,道:“数年间,吾在外奔波,家业未曾打理,后由元昭执掌,方得以理清,且编列成册,公公一看便知。”
王伏胜也不推辞,接过展开阅看……
与此同时,冯宝则口述自己对于“经济事务”的一些看法……
两位王大总管都听不懂冯宝说的内容,但有一个地方,他们二人全都非常清楚——按照冯宝说法,钱财再多,不过是数字而已,不能吃也不能喝,它只是货物用来交换的计价物,真正的财富是粮食、布帛等生活必须物资以及铁锭、水泥等生产物资。所以,冯家财富并不是钱财,而是储备物资及生产物资的作坊。
这也就解释了,王伏胜在账册中,看到很多钱财的计数后备注有对应物资,很显然,那是换算出来的,并不代表真正钱财。
“冯侯何故存储?”王伏胜不解地问。
“朝廷一旦用兵,或天有灾祸,粮价乃至其余货物皆有上涨,影响百姓乃至乡里官员生活,故需有应对储备以做支撑。乡里存留物资,吾之名下仅占两成,余下皆为学堂及各家所有。”
听到这里,王伏胜那是吓了一跳,因为根据冯宝提供的账册所示,其名下钱财确实不多,大约五万贯,而且还分散在各作坊,但物资换算出来的财富,却高达六十万贯,这还是成本价,若按照市面价格,至少得翻一倍。
可这么多只占“卫岗乡”物资两成,可想而知,乡里存储的物资数量有多么惊人,几同于“户部”库房了。
冯宝看出来王伏胜心中的疑虑,笑而解释道:“账上列出的数字,不等于实际存储,有很大一部分,实已运出,未及消账。比如年前,警官带兵出征,除军械外,余者皆为存储物资,迄今仍挂账内。”
王伏胜实在闹不清这些财务账上的事情,他只知道一样,“卫岗乡”那么多物资,只要不是全部留存的就好,因为原因太简单了,“一乡之地”,保留那么多物资做什么?根本说不通。
其实他哪里知道,冯宝在说的时候,刻意避了“钱号”的作用,而突出了物资的作用。
因为,来自后世的冯宝很清楚,一旦“金融”这个“怪物”被唐人,尤其是拥有统治权的皇家和权贵们知道,那么他们这些人肯定会忽视生产,注重“杠杆放大”效应,在信息交换并不流通的时代,这种放大,实际上就是对底层民众赤裸裸的掠夺,从而将一个国家拖进无底深渊。
如果在顶层设计没有完备之前,“金融”、“杠杆”这些代表资本利益的事物绝对不能出现在世上,此为冯宝与谢岩以往一致认同。
然而,世上从来就不缺聪明人。
而在聪明人眼里,往往越是刻意隐瞒的,越容易被发现。
武皇后,毫无疑问极其聪慧。她在寝宫里,静静旁听王伏胜他们向皇帝禀明“卫岗乡”一行详细,心里却有了很多疑惑。
其中,最难以明白的就是,如此众多物资,不论进行怎样的交换,最终都是通过钱财体现,可按照冯宝的说法,钱财是在物资上,那么问题来了,物资少了以后,钱去哪儿了呢?
存进“钱号”,是一个主要途径,可“钱号”保密性极强,没有皇帝诏令,根本查不到。
也就是说,王伏胜他们去了一趟“卫岗乡”实际还是没能弄清楚,冯宝有多少家当。
而且,根据冯宝描述的未来“货物交易”场所,大批货物进行交易,但是钱财交割却是通过“钱号”,虽然收取看似微薄费用,但武皇后隐约感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是想不通罢了。
需要出言提醒皇帝吗?
武皇后很快否定了这想法,因为皇帝没想到的事,自己想到了,那可不是好事,一个后宫妇人,太聪明其实是一件坏事!
只不过,武皇后实际上是小瞧了自己的皇帝夫君。
李治并非没有想到,只是站在他的立场而言,“钱号”,汇聚天下财富,然后朝廷再借贷出来,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无论打仗还是筑桥修路,朝廷都不怕没有钱了,无非就是慢慢还而已。皇帝坐拥天下,还怕还不起吗?
这个问题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不是问题,唯有谢岩和冯宝清楚,如果不能遏制皇帝无节制的贷款,那么,天下大乱,指日可待。
好在,高宗皇帝李治、则天皇帝武媚,都称得上历史名君,有足够的自制力。也就是说,在未来的三、四十年中,有足够时间来发展和培育遏制皇权的“规则”。
正是基于这一点考量,谢岩和冯宝才会推出“钱号”,并且一步步让它壮大。
因为他们都相信,几十年的时间,足以产生一代或者两代人,懂科学,了解大致的经济运行,当他们势力大到一定程度时,自然而然会和世家大族以及朝中权贵产生部分融合或者利益勾连,如此就会形成一股新的势力,足以和皇权分庭抗礼,从而能够遏制住肆意妄为的皇权。
当然,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在实际过程中,会不会出现什么变化,无法预测,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科技进步带来的生产力高速发展,注定会产生一个新的阶层,皇权的力量,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削弱,只要时间足够,操作得当,实现目标,绝不是一个梦想。
不过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测。
而在当下,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却摆放在了冯宝面前。
根据“洛阳”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冯宝得知,“新设一乡”的想法,在朝堂上遭遇到以杜正伦、上官仪为首的文官强烈抵制,理由当然不外是“各州县既定疆域,岂可随意更改。”
古人因循守旧,故而缺少变通,至于所谓“摸着石头过河”,那更是没可能。
冯宝知道,皇帝能够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说,其实也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只是可能没想到,遭遇如此大抵触。
冯宝能够知道的事情,谢岩同样知晓,甚至于还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比方说,冯宝看中的那块地,近八成属于“谷州”,而谷州刺史同样上书强烈反对,根源并不是那块地,而是“中书令”李义府以及“侍中”许敬宗二人,以田亩数目不对为由,不仅扣发“谷州”应得“赈济”钱粮,且暗中指使“吏部”,以“施政有缺”之名,上奏皇帝,大有将其弹劾贬官之意。然实际上却是他们二人各有私心,李义府怒其入“洛阳”而不孝敬,许敬宗则因其历来与自己不对付,有借李义府的手推动之嫌,总之,他们称得上是狼狈为奸,蓄意为之。
“谷州刺史”出身平民,昔年中进士得以为官,虽然称不上爱民如子,但也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口碑一直不错。可没有后台,做官一直小心翼翼,然此番被李义府、许敬宗给惹急了,所以在“新设一乡”之事上,死活也不答应。
可谢岩就奇怪了,“谷州”虽然不远,却也不可能知道朝中动向,那说明,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会是谁呢?
还没等谢岩来得及托人调查,“司农寺卿”刘仁景让人递话:“‘谷州’吴刺史之女,与新晋‘工部员外郎’王德俭之侄缔结良缘。”
听到这句话,谢岩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说穿了,王德俭就是那个幕后人,至于目的,不外是要么报复李义府和许敬宗多年来对其不闻不问,要么就是想要通过此事换取利益。
知道根源,那事儿自然好办,只需要将消息告知冯宝,他自然有办法。
然而,谢岩却犯了难,毕竟以如今的情形而言,直接出面,非常不妥,需要有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或者在不动声色中,将消息传过去。
仔细斟酌之后,谢岩想到了一个法子,借用“蒋干盗书”之策,将自己不方便直接说的话,隐晦地传给冯宝。
而谢岩选中的人,正是冯宝唯一正式弟子,明崇俨。
之所以会想到明崇俨身上,那也是有原因的。
王勃、明崇俨,还有小胖子叶非,加上李涵石,他们四个人几乎天天凑一块,要么去学堂,要么在“谢府”、“冯府”中玩耍、进学。
这其中,李涵石因师承李淳风,在算学、经学上造诣很高,现阶段教授另外三人,绰绰有余。反正他也知道,年后,王勃他们三个,都将进学“皇家学堂”,故而一日之内,真正授课时间只有半日,余下,却是玩乐。
正因为有此缘故,谢岩决定,明日即安排一切,以便冯宝所想,能够尽快在朝堂上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