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火炮、没有机枪,在冷兵器时代,想要将密集冲锋人群消灭在进攻途中,无疑做不到。
“八牛弩”很强,每发射出一次,都能串起“人体葫芦”,并且打破密集军阵,形成一条“路”。“投石机”同样强大,十斤,二十斤的石头,一次多个,从天而降,每一次落地,都能够放倒一片“百济军卒”……长弓疾射、强弩连发,对于缺少铁甲护身的“百济大军”而言,如同噩梦!
然而,一切似乎与想像不同。
“百济大军”好像完全不在意伤亡,自东、北两个方向,反复冲击,而且,准备充分。
无数支带火箭矢射进构成“野战工事”的“方形装运袋”上,很显然,是想要烧毁表面,造成工事坍塌;前军为“盾兵”,执盾提刀,快步上冲,只是往往倒在工事之前,在近距离下,“手弩”激射而出的“精钢弩箭”,很多时候可以无视只蒙一层铁皮的薄薄“盾牌”,然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军卒冲上工事顶端,却无情的被密集长枪给捅了下去……
硝烟、惨叫、厮杀、乃至血肉横飞,无一不在展现战场之酷烈。
“百济人疯了!”刘仁愿快步来到谢岩面前道:“大总管,请容末将带兵冲杀一番,也好让兄弟们喘口气。”
谢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在“百济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正东方向工事已经摇摇欲坠,需要修补,况且“八牛弩”箭矢数量有限,不可能无限制使用,当然,更重要的是,在敌军近三个时辰不停歇攻击下,本方军卒极为疲惫,需要稍作休息,喘口气。
“好,刘将军可率……”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谢岩说话,寻声望去,却见东面工事那里尘烟弥漫,只片刻,他便发现一块巨石砸碎了一具“八牛弩”,同时,几名操弩手被溅射的碎石等物给放倒在地。
还没等谢岩弄清楚状况,又是一声巨响发出,这一次,谢岩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块巨石落在工事之外所发出。
“投石机!”谢岩瞳孔微缩,心里惊道:“百济人怎会有如此大杀器?”
谢岩看得出来,那巨石少说也有两百斤,能够远程掷出的,唯有攻城所用“投石机”,那东西体积庞大,操作复杂,一般野战几乎没人使用。所以他就不明白了,“百济人”是怎么会连这个东西也提前备好,仿佛知道“野战工事”能够形成类似“城池”一样的作用。
此时此刻,想敌军如何会有“投石机”,那无疑是浪费时间且毫无意义。
谢岩当机立断,先是应允刘仁愿“出战”请求,跟着快速走到卫德子身边,大声道:“快!用咱们‘投石机’毁掉敌军的,决不可让其再发一轮。”
“得令!”卫德子大声道:“停止装石,换油罐。成子,赶紧测距。”
“明白!”一名操作“投石机”的军卒立刻搬一块石球放于“长勺”里,并迅速激射而出。
“两百五十步,二十斤,偏南,按二百八十步计。”卫德子目测石球落地位置,迅速报出距离和方位,紧跟着再度下令道:“成子,发一轮石弹以定距,其余装油罐,听号令行事!”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但是谢岩看到,有一架“投石机”很快激射出数个石弹,只是因为他没有使用“望远镜”,所以看不清落地后的效果,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基本都砸在了远方敌军两架高大的“投石机”上,只是因为石弹重量有限,最多造成些许人员伤亡,对“投石机”影响估计很少。
“距离方位确定不变,成子发火弹,余下各装十五罐。”卫德子声音再度响起。
片刻后,卫德子大吼一声:“放——!”
瞬间,三架“投石机”先后激射出装有“煤油”的陶罐。
谢岩这时举起“望远镜”,直接望向敌军“投石机”所在。
几十个陶罐如一片乌云般,飞过战场天空,准确的落在敌军“投石机”上,谢岩甚至看到,其中还砸翻了几个百济军卒。那些军卒刚刚站立起来,估计还没弄清楚身上湿漉漉那些是何物,十余个燃烧的“火球”即落下了。
大火瞬间爆燃……几名军卒面容扭曲中,自“投石机”往下跳,可是,那高度,人想要安全落地是没有可能的。
谢岩刻意回避看“火人”的情形,而是仔细看了看“投石机”的燃烧状况,因为他知道,己方油料已经用尽。
“装石弹,继续!”卫德子眼见敌军“投石机”起火,毫不犹豫地又一次下令。
在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两轮近百枚石弹连续砸中敌军“投石机”……
木制“投石机”在着火之后,又连续被石弹重击,终于开始摇晃起来,显然已是支撑不住。
谢岩见状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因为他知道,“百济大军”在失去“投石机”后,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快速击破“方形装运袋”构成的工事了。
看见“投石机”被毁,正带领两百精锐悍卒在正东破损工事前厮杀的刘仁愿,挥刀劈翻面前敌人,旋即掀开面甲,以平生最大嗓门喊道:“弟兄们,敌军‘投石机’已毁,杀——!”
“杀!——”许多军卒同时喊出,只是他们没有掀开面甲,多少显得声音发蒙。可每个人的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不慢,刀砍枪挑,快捷有力。
不同当年“睦州叛乱”,在没有精锐铁骑冲击下,“左武卫”悍卒再能打,装备再好,也架不住敌军人数实在太多,面对面的刀盾兵,远一些的枪兵,前赴后继,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刀砍枪刺,几乎不考虑自身安危,死死围住刘仁愿那一支队伍,大有不惜代价,彻底歼灭之意。
谢岩没有下令收兵回撤,也没有派出援军接应,并非他冷血能够坐视,实是无兵可派!
“百济大军”自已方“投石机”被毁之后,以近八千人马,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猛烈进攻,而三千骑兵则游弋至西面,随时准备向可能后撤的唐军发起致命一击,也就是说,“百济大军”是打算困死,围歼唐军,根本没有打算放跑一兵一卒。
“快,换弦上箭——”那是施工队里有人在喊叫。
“八牛弩齐射!投石机转正南,一百五十步——”卫德子声嘶力竭在大喊。
“正北,强弩齐射,放——”
“快快快,换弦!”
“啊——”不知谁发出的惨叫声。
“敌军上来了,弟兄们,用手弩招呼——”
乱哄哄的战场上,什么样的声音都有!
谢岩站立在营地中心位置,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在战斗,唯有他,独立于天地之间,闭目无声。
谢岩实在不敢睁开眼,因为他看到了有人被砍下脑袋,血喷如泉;有人被剁去腿脚,依然死死抱住己方军卒,直至又被断去臂膀;还有人腹部被刀破开,肠子都流了出来,依然挥刀突进……虽然,如此惨状绝大多数都发生在“百济军卒”身上,他依然觉得不忍。
太血腥了!
太惨烈了!
在内心深处,谢岩并无多少喜悦,哪怕唐军损失远远小过敌军,但是再少,那也是有伤亡的,每当看到熟悉的面孔倒下,他都很难抑制内心悸动,所以,不看为好。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岩感觉到周围声音似乎小了一些。
睁开眼,发现已是黄昏。
“校尉,百……百济军——退了。”浑身上下如同被血水浸泡过的老张头气喘吁吁地跑到谢岩面前禀报道:“刘将军亦率军回营。”
“战损如何?”谢岩问出自己最关心问题。
“营内战损过一成,刘将军部……”老张头顿了一下,神情有些黯然地道:“战损过半。”
“百济人呢?”谢岩迈开步伐,同时问道。
“伤亡至少为我军十倍。”老张头眼神刹那间亮起来,道:“阵斩最少两千,伤其军卒不计其数。”
“工事损伤如何?”谢岩继续边走边问道。
“七八处,施工队已开始修补。”
“好。”谢岩应了一句,然后步伐加快,直接向刚刚进入营地,开始卸甲休息的刘仁愿那里走过去。
“大总管,末将幸不辱命。”刘仁愿迎上来,行礼道。
“将军辛苦了。”谢岩随后走到“左武卫”军卒近前,大声道:“诸位,今日一战,我军力抗百济大军,未失大营寸地,伤敌数千,十倍于我,可谓大胜。本总管他日必定禀明圣上,以彰功勋。”
“谢过大总管!”将士们齐声喊道。
“此乃本官份内事,诸位请好生休整。明日再战!”
“喏——明日再战!”将士们高声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