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义玄,原“婺州刺史”,因平灭“睦州叛乱”有功,官升“御史大夫”之职。
尽管此职位不算太高,但因有纠察百官权力,故而权柄甚重,可他是真心不想干啊,实在太得罪人了,数次上书皇帝请求外放,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因此只能勉为其难的继续干下去。
俗话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崔义玄在那个位置上坐一天,他就有权对于不法事提出质疑,甚至提出弹劾,哪怕对方是宰相,也只能受着。
朝会结束后,崔义玄坐着官轿晃悠悠的往家而去,顺便路上补个觉,也好弥补一下昨晚的“操劳”。
崔义玄出自“清河崔氏”,自“婺州”进“长安”时,将家小安置回老家,自己打算在朝廷混些时日,稳定后再把家人接来,哪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实在太无趣了,干脆纳了一房妾侍,当做调剂。这老夫少妻的,自然少不了红罗帐暖的闺房之乐,因此他成天感觉自己精力不济,也属于正常。这些事情,作为他的亲随跟班那是多少知道些,故一路走的很慢,差不多午时才回到府门之前。
官轿刚一落地,崔义玄就听到管家在外面道:“郎君醒了没?”
“什么事啊?”崔义玄人还没走出轿子,先问了一句。
“谢县子已经在府里恭候多时了。”管家一面掀开轿帘一面扶着崔义玄下轿同时说道。
“哦,谢县子现在何处?”崔义玄说着话向前走路的速度也不禁稍微快了一些。
管家跟在后面道:“老奴自作主张,安排县子在书房休息。”
崔义玄微微点首,脚下更快了一些,直接向府中书房而去。
书房门口伺候的王三狗,看见崔义玄后,急忙进入书房对谢岩道:“校尉,崔大夫到了。”
谢岩起身走到书房外,一脸微笑的等着崔义玄走到近前,拱手言道:“崔大夫,许久不见一切好否?”
“一切甚好,请进屋里叙话。”崔义玄一边招呼谢岩进书房,还不忘对管家道:“让厨房弄些好酒好菜送过来。”
对于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两个人来说,多余的客气话是没有必要的,谢岩坐下后不等崔义玄开口,主动道:“我来找崔大夫,所为四日后的朝会之议。”
崔义玄道:“老夫估摸着谢县子会来,却没想到如此之快,若是老夫所料无误的话,县子可是希望老夫当廷附议?”
谢岩轻轻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陛下应当不反对,只不过,朝中反对者,想来亦不在少数。”
崔义玄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再轻轻放下,抚须而道:“谢县子可知,汝提出的是‘商税’,但实际上可是断了诸多豪门的‘投献’,坦白说,老夫心里也是不大赞成的。”
谢岩丝毫不奇怪崔义玄的说法,接着说道:“我很想问一问崔大夫,‘投献’合理否?”
“不合理,却是惯例,且单凭俸禄,无以为继。”崔义玄实话实说。
谢岩却道:“倘若陛下允许乡里实行,我有打算大幅度提高官吏俸禄,以绝他们受贿及收纳‘投献’的心思。”
“那豪门大户的损失呢?”崔义玄问。
“顾不上了。”谢岩也如实道:“乡里实行,影响不会太大,但是我希望各家豪门大户能够意识到,那将是大势所趋,希望他们可以提早做出应变之举。”
“谢县子的意思是,朝廷日后会全面实施不成?”崔义玄惊讶地问道。
谢岩道:“虽然我不能确定多长时间,但是我肯定,最终一定会,哪怕十年或者二十年后。”
“缘何如此肯定?”
谢岩道:“只要乡里运作得当,最后应该是所有人都获利,既然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那么又有谁会反对呢?”
不等崔义玄提出问题,谢岩进一步解释道:“各家豪门大户没有意识到,从商贾那里获得的仅仅是蝇头小利,倘若他们真正参与其中,获利远超‘投献’所得,当然,为了防止豪门与官府勾结,还需要相应的做出一些预防措施,所以在乡里试行最好不过,毕竟发现了问题,可以随时纠正,影响不会太大。”
崔义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谢岩这个说法,但是他又问出另外一个问题:“此事与百姓何干?百姓又有何收益呢?”
谢岩道:“以乡里弹丸之地,如今有超过十万人生活,其中过半来自关中及附近无地农人,难道这还不算是百姓的收益吗?”
“不错、不错!是老夫忘了,区区一乡养活十万人,且大都是贫民,此当为最大的百姓收益。”崔义玄说完,含笑言道:“看来老夫是找不到理由不支持喽。”
“好事自然不缺支持者,可反对者也绝不会少,请问崔大夫,朝中当有何许人会反对呢?”
崔义玄几乎不用多想,回答道:“三省那边怕是无人支持。”
谢岩道:“此乃意料中事,我有一法或可破局。”接着,将关于新式农具被人垄断销售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最后道:“我以为,商贾本身做不到此事,且也完全没有必要,相信其中另有原因吧,但无论怎么说,朝中某些官员总是脱不掉干系的。”
崔义玄没有说话,更没有其他任何表示,可以说,不用说清楚,他也明白了谢岩想要自己做的是什么事情?那么,究竟能不能做呢?
恰好,管家进来请示:“酒菜已备好,是否现在拿进来?”
崔义玄自无不允之理,谈话恰到好处的暂时中止。
谢岩在等候酒菜上桌的时候,“大宝商号”内,冯宝和李义府已经开始了推杯换盏。
可以说,也就是性格不羁的冯宝宴请,李义府才不会拒绝,若是换了旁人,他必定拂袖而去。
出身贫寒的李义府,平生最不喜旁人看低自己,尤其是初登宰相之位,大权在握后,阿谀奉承者围绕身边,似今日这般“窝”在一个商号里吃饭喝酒,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但是冯宝不一样,在李义府眼里,自己穷困潦倒之时,他送来了“马车贩卖”,等于是给了钱财,而且还是一笔长期存在的收益;做官遇到困境之时,又是此人帮了自己,且更加重要的是,对方从不挟恩图报,一如既往的和过去一般,这可就太难得了。因此,李义府丝毫不觉得自己来到“大宝商号”有任何委屈之感,相反,却有一种会晤老友时的平静。
“我说李中书啊,乡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政务方面我很少插手,‘大作坊区’究竟怎么个弄法,章程也还未定,不过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只不过我很奇怪,你怎么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呢?”冯宝放下酒杯问道。
李义府笑道:“校尉富甲一方,自然不会明白钱财乃是多多益善。”
“那是那是,我乃孤身一人,总觉得无用,李中书家大业大,开支自也小不了,的确需要的多些。放心吧,此事一旦有了具体章程,定当第一时间告知,保证误不了。”冯宝嘴上附和着,心里却是骂道:“难怪你个老王八蛋在史书上名声奇差,真是有便宜就占啊。”
李义府当然知道,自己得到了保证,也必须有所付出才是,于是道:“谢县子提出的‘商税’一事,只要陛下金口一开,老夫当鼎力支持。”
冯宝道:“商税能不能通过,那是警官操心的事情,然另外有一件事,冯某倒觉得有助于李中书更进一步。”
李义府闻言眼睛一亮,盯着冯宝,静等他继续说下去。
冯宝不慌不忙的将“投献”来氏的商贾垄断新式农具一事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李义府义愤填膺的大声道:“身为中书令,怎能允许此等事情发生?老夫当上书陛下,参其一本。”
冯宝微笑的看着李义府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心里暗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冯宝道:“此事我想警官当另有安排,李中书届时附议即可,无需亲自上书。”
所谓“上书陛下”云云,那不过是个说法,在弄不清皇帝的真正意图之前,李义府是没有胆量触碰长孙无忌一派的勇气,老虎不发威,可那毕竟还是老虎呀!
冯宝那样一说,正中李义府下怀,他顺水推舟地说道:“谢县子有安排,老夫自当附议,若有其他需要老夫相助之事,还请直言。”
冯宝道:“正事儿倒是没有,却有件私事,还请李中书留意一下。”
李义府道:“校尉直说便是。”
冯宝道:“想必李中书也看到了,吾之商号内,售卖的东西越来越多,已然拥挤不堪,冯某有心另外购置一处,却始终等不到有人出售,不知李中书可有法子啊?”
“‘东市’大商铺本就不多,历来转让者稀少,要想……”
“‘西市’也可以。”冯宝不等李义府说完,主动道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没有问题。”李义府信誓旦旦的说道:“此事包在老夫身上。”
不用问冯宝也知道,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西市”某一位商户倒了霉。只是在冯宝心里却也没有多少负疚感,因为他相信,李义府不敢轻易对大唐的商户下手,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胡人,对于异族,冯宝的愧疚之心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况且自己也并没有打算白拿,还是准备按照市场价格付钱的。
只不过话是如此说,冯宝还是很清楚,李义府必定会使用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要不然他绝计不会打包票的,所以,冯宝更加觉得,谢岩在“卫岗乡”搞得那一套借鉴后世的体系,还是很值得期待的,最起码,在“卫岗乡”里,想要利用官府的力量对付一个平民百姓,那几乎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用制度限制恣意妄为的权力,是谢岩一直在摸索的事情,也是冯宝一直极力配合的事,哪怕在旁人眼中,冯宝在“卫岗乡”里非常特殊,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真正出格的事情,为的就是守护好乡里来之不易的秩序、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