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心里怎么想,许敬宗在表面上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恕老夫直言,以今日‘卫岗乡’之财力,恐怕用不着借助外力吧。”
“许尚书此言差矣。”李义府接过话道:“‘卫岗乡’富足,朝中皆知,然那是商贾和世家大族,百姓虽然日子好过许多,不过解决温饱尔,且乡里的收入并不多,根本难以支撑谢县子提出的庞大设想,不知许尚书以为否?”
“可谢县子不是已经提出‘商税’之事?仅一乡试行,老夫不认为陛下会拒绝。”许敬宗道出胸中之意。
“不错,陛下应允的可能性非常大,可许尚书莫要忘了,此乃政务,需由‘政事堂’研判商议,最后呈报陛下定夺,李某同样不认为陛下会直接下诏实施。”
李义府此言一出,许敬宗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说穿了就是利用职权,以支持来换取一个参与“卫岗乡”后续发展的机会。
许敬宗不得不承认,李义府的算盘打得还真是好,现在连他也认为,谢岩应该会同意的了。
“那么请问李中书,在大作坊区做什么呢?”许敬宗也有些心动了,出言问道。
李义府“嘿嘿”一笑道:“现如今,冯校尉在城西的那个马车作坊,用得都是‘卫岗乡’提供的散件,而后装配售出,李某以为,在大作坊区专门设置一个作坊,提高马车散件数量,岂不是好事一桩。”
新式马车在关中地区非常受欢迎,这一点许敬宗自然很清楚,而且还不是钱的问题,根本就是买不到,根本原因就在于产量太低,一个月就那么十辆车,完全不够卖,若是按照李义府的设想,在大作坊区弄一个大的作坊,那的确是门好营生。
许敬宗那是从来不会觉得嫌钱多的主,稍加思索后,颔首道:“此事的确可行,老夫愿与李中书一道携手并进。”说完,话锋一转,又问:“只是章程当如何定呢?”
李义府道:“若李某估计不差,谢、冯二位当不日进京,届时与他们当面敲定后,咱们再定个章程如何?”
许敬宗应道:“也好,此事不急于一时,过些时日再定无妨。”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两位奸臣,在这一刻,居然成了生意上的合伙人,如此奇怪的变化,应该说是谢岩、冯宝突然出现在大唐的结果,那么,此等变化是好亦或是坏呢?那可真的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利益这种东西,每个人的角度不同,期望获得的也不一样,相比较而言,许敬宗更为看重自己的仕途,钱财反而不是第一位的。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罢了。数日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许敬宗忽然觉得——机会应当就要来了。
这一日,宫内传出消息,称武皇后上书皇帝,请求褒奖来济、韩瑗,事由却是当初他们激烈反对当时的武昭仪被册封为“宸妃”。武皇后的举动,堪称震惊朝堂!这哪里是什么请求“褒奖”,分明是告诉当朝两位宰相,自己从来都不曾忘记!
皇帝虽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但是很多时候,没有表示,本身也说明了很多问题,至少,皇帝对于武皇后的举动,并不反对。
许敬宗敏锐地察觉出,皇帝对于长孙无忌一派已经动了其他心思,虽无法确定圣意究竟如何,却可以肯定,皇帝将不会再如过去一般事事隐忍不发了。那么,一个新问题就来了——如何做?才能够和皇帝保持一致呢?此问题现实的摆在了许敬宗面前。
此时,长孙无忌意识到今时不比往日了,自己大权独揽的时候已经过去,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韬光养晦,深居简出,尽量少过问政事。至此,维护关陇集团以及士族集团利益的重任就落在了来济与韩瑗身上了。
对于许敬宗而言,无论是来济,亦或是韩瑗,都是阻挡自己上进的障碍,必须得设法扳倒,否则成为宰相,只能是想想而已,但要想实现目的,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皇后似乎记恨他们,而皇帝也没有袒护的意思,那剩下来就一个问题了,怎样找到一个借口或者拿住来济与韩瑗的错处,就成为许敬宗最需要考虑的事了。
还没能等许敬宗想出什么对策的时候,谢岩、冯宝带着一百多人,又一次进了“长安”城。
“两仪殿”内,王伏胜低声向皇帝禀道:“陛下,谢县子于昨日抵达城中。”
李治闻言微微点点头,随后问道:“文书全部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俱以准备妥当,一共三十份。”王伏胜回道。
“好,即刻命人送往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以及御史台。”李治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给谢卿家也送一份过去。”
“奴婢遵旨。”王伏胜恭声应道。
李治口中的“文书”,是从谢岩三封薄册内容里摘录的内容,重点是“商税”部分。此时发给众大臣们,目的是再明确不过了,那就是征询意见,且还是满朝询问,不仅限于宰相们了。
谢岩收到宦官送来的文书后,大约翻看了一下,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和他事先预估的差不多,需要经过朝堂商议才能最后定夺。那么,尽快觐见皇帝,阐明自己的所有设想,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谢岩当机立断,即刻动身前往“太极宫”,他要趁着天色未黑之前试试看,能不能见到皇帝陛下。
今日的政务比较多,李治一直在“两仪殿”内忙碌,还接见了数位大臣,直到晚膳时分,才停下歇歇。
“参见皇后娘娘。”在众多行礼声中,武皇后带着一群宫女、宦官走进殿中。
“媚娘来了啊,刚好,陪朕一起用膳。”李治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武媚先对李治行礼,而后坐到皇帝一侧,道:“陛下龙体为重,不应如此操劳啊。”
李治微微笑道:“无妨,偶尔的忙碌,也是好事。”
皇帝、皇后正说话间,御用晚膳已经由宦官呈送上来,王伏胜按惯例一一验食,以确保安全,然后亲自摆放到龙案之上。
唐朝是“分食制”,即一人一案,各自进食,很有些类似后世的“西餐”,只不过种类和数量要多出不少。
大多数时候,唐人的进食都很安静,他们遵循“食不言”的礼仪,甚少在进食时说话,此礼连皇家也不例外。只是,为了不至于太过沉闷,宫中通常会有歌舞助兴,当然,那也需要看皇帝本人的意思了。
对于歌舞,李治通常很有兴趣的,故今日如同往常一般,由宫中乐师奏乐,舞姬伴舞。
大约晚膳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名宦官进入大殿禀道:“启奏陛下,‘新安县子’请求觐见。”
“他倒是来的挺快嘛。”李治随口说一句,接着道:“宣!”
等进来禀报的宦官领旨离去,武媚开口道:“陛下忙于政务,可要注重龙体,妾身告退。”说着起身行礼,意欲退下。
“媚娘且请安坐。”李治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武媚坐下,而后道:“媚娘不是一直很好奇谢卿家之才华吗,刚好今日机缘巧合,见上一下亦无妨。”
“妾身谢过陛下。”武媚对于谢岩确实很好奇,今皇帝开了金口,那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了。
能够坐在皇帝身侧,同时接见外臣的女人,除了皇后,那绝无可能会有第二者,从来没有见过皇后的谢岩,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她就是历史上的一代女皇武则天。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谢岩在拜到于地前,快速扫视了一眼武媚,不为别的,纯属好奇,他想看一看,一代女皇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谢卿家平身,赐座。”李治言道。
等谢岩坐下后,李治问道:“卿家此时入宫,所为何事?”
“臣此番进京,特来聆听陛下训斥。”谢岩很是恭敬地道。
“训斥?”李治大为意外地道:“谢爱情似乎不曾犯有过失,何来训斥一说?”
谢岩一本正经地道:“微臣上书意欲请陛下同意‘卫岗乡’试行‘新商税’,此举有令陛下为难之嫌,故而特来接受圣训。”
李治闻言,莞尔一笑,道:“既然知道为难于朕,又何故上书?”
“臣当年曾有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用十年时间给陛下一个完全不同的‘卫岗乡’,如今五年过去,乡里虽变化不小,可是距离微臣心目中的改变还有较大差距,臣有心继续,然无力而行,只好上书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微臣不得已之下,从轻发落。”
“不得已,便可以为难朕吗?”李治佯怒言道。
“臣不敢,臣有罪。”谢岩说着,起身行一大礼,摆出一副“认罪伏法”的姿态。
“好啦,起来吧,朕恕你无罪。”李治一句话,结束了君臣二人的“演戏”,同时开启了正式奏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