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杭州”抓获了一些叛军,谢岩已经知道“睦州”叛乱发生的大体原因,除了预料中的贪官污吏之外,“火凤社”这一明显带有宗教色彩的组织出现,着实令人有些头疼。
破除迷信,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非常难,哪怕千年之后,科学昌明之极,依然无法根除。
按照谢岩的理解,只有政治清明,消除贫困,才能够在最大程度内消除迷信活动滋生的土壤,再辅以教育,从思想上改变世人对于神明的认知,唯有如此,或许才能够彻底消灭乱七八糟的迷信活动。
那是一整套的系统工程,谢岩自问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做,他只能按自己的设想,先平息叛乱,而后在恢复和发展生产过程中,去做一些调整,或多或少应该可以取得一些作用的。
大军一出“杭州”地面,谢岩立刻发布“平叛檄文”,告诉百姓们,朝廷派出五万大军平叛,不日将至,且在檄文中保证,只要没有参与杀害过官军、百姓的,一律不予追究。
与此同时,谢岩命令所属“羽林左卫”方进、赵贺胜部,展开拉网式清剿,以消灭小股零星叛军;刘愣子部则前出五十里,负责警戒和打探消息,
附近叛军听说官兵来了以后,蜂拥而逃,根本没有抵抗,但即便是如此,依然抓获了近五十名叛军。
通过审讯和甄别,其中参与过杀害百姓的二十四人,谢岩想也未想,直接命令就地正法,其余的却全都放了,并且明确告诉他们,朝廷派大军前来,不光是为了荡平叛军,更重要的是恢复秩序,并且帮助“睦州”百姓们发展生产,解决穷困问题。
不过谢岩也知道,自己的话能有多少作用,很不好说,“睦州”当地官府曾经的所作所为,令朝廷的公信力在这一带几乎荡然无存,而重建百姓的信任,却需要时间,得一步一步来。
根据被放走的叛军(其实就是当地农民)所说,“睦州”城破当晚,刺史等众官员大多弃城出逃,而且一直也没有找到。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信息,谢岩派人通知刘愣子:“突前警戒和搜索时,务必关注和打听‘睦州’官员下落。”
谢岩可不是想要救那些人,而是想要用那些贪官污吏的人头,来平息百姓的怒火。
世上有些事情,总是非常巧合,而且还无法说清楚是何原因。
章哲,也就是齐家家主口中的“章老弟”,叛军首领章叔胤的亲侄,他没有在“杭州”落网,却被“羽林左卫”的人给抓获了,然而,一同被抓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是谁,自然无法指认其犯下的滔天大罪,因此,又一次让其蒙混过关,居然被放了。
按理说,当初从“杭州”逃出来也算是命大,应该赶紧跑回“睦州”报信才是,可是这家伙自觉没办好叔父交待的差事,灰溜溜地回去太没面子,所以一直滞留在外,召集一些人马,想再去抢些物资回来,哪知道他找来的那些人,一见官兵,跑得飞快,直接就把他留给官军,若不是没有人认识他,只怕已经成死鬼一个了。
章哲还不想回“睦州”,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跟随叔父起兵以来,杀人、放火、抢劫,几乎想的出来的坏事他全都干过,那叫一个“痛快”啊!这一次去“杭州”,是他主动要求的,可不是为了什么正事,而是贪慕“杭州”繁华,去耍乐子去的,结果倒好,不仅事没办成,自己的几十名亲信也全都搭进去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回“睦州”,以后也就没法混了,所以,章哲必须设法找回面子,否则在叛军里,他也就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初始,章哲听说朝廷派五万大军前来,那是真的吓坏了,可是在关押期间,他从守卫士兵的谈话里得知,这支军队是先锋部队,总数只有一千,至于所谓的大军在哪儿,到底有没有,他们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章哲听到了如此有用的消息,于是又一次决定不回“睦州”,得去找自己的好兄弟童文宝,让他率军赶过来,一口吃掉这只仅有千人的军队。
看守老兵的谈话,自然是经过安排的,倒不是谢岩有先见之明,知道章哲在其中,而是他先在檄文里夸大了自己的军力,以威慑叛军,又故意将实际军力说少一点,目的是希望通过放出的叛军之口,给叛军首领以误导,若是叛军真的主动来攻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不来也就那么回事,反正没什么损失。应该说,谢岩只是用了一个常规小手段,他自己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
可章哲却不是这么想,他以为自己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尤其他最后被释放的时候,又看到了军中堆积如山的物资,他更加坚信自己想法是正确的——消灭这一千人,夺取那些物资。
整个叛军之中,知道童文宝确切位置的人并不多,章哲恰好是其中一个。
诚如谢岩预判的那样,童文宝一直在“睦州”和“歙州”之间的山区里徘徊,他自“歙州”城外与陈硕真分兵后,原定计划是南下取“婺州”,然而行军途中,不断有百姓前来投奔,这人数多了,有时候也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粮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迫不得已之下,童文宝只能一边整军,一边四处去找粮食,故而始终待在那一带的山区里。
章哲找到童文宝时,已是十二月二十六,接近新年了。
“老弟啊,汝怎么成这幅模样了啊?”童文宝看见章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时,免不得吓了一跳,惊问道:“‘睦州’出事了?”
章哲道:“没出事,赶紧先弄点吃的,某家几天没吃热的了。”
老兄弟的要求,那必须得满足,童文宝二话不说,马上让人安排饭食,并准备热水,让章哲沐浴更衣。
酒足饭饱,洗漱更衣之后,章哲再一次出现在童文宝面前时,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兄弟,究竟出了何事?”童文宝问。
“别提了,说起来都是晦气事。”尽管是说了“不提”,但章哲依然将自己的“遭遇”详细地说了出来……
“既然逃出来,那就是命大!什么都别说了,在愚兄这里安心住好了,等日后有机会,愚兄再替汝报仇便是。”童文宝很有豪气的说着。
“多写兄长仗义。”章哲拱了拱手,随后却道:“兄长如今兵强马壮,为何始终留在此地?”
童文宝叹了一口气,而后道:“愚兄也是没有办法呀!如今,帐下有近七千人,光是粮食一项就足够头疼了,陛下(陈硕真)那里人马更多,消耗更大,也没有多余的粮食,至于‘睦州’,不仅要保证自己的粮食供应,还要给陛下运送军粮,也是没有多余的,愚兄逼不得已只能四处筹粮,只有等到拿下‘歙州’,才能缓解粮食供应情况。”
章哲知道童文宝说的是实情,这也是他来找童文宝的原因所在。
“某家此次逃离的那支军队,是朝廷大军先锋,人数不多,且物资奇多,只要能够夺取,问题都可解决了。”章哲道出自己的想法。
童文宝皱了皱眉,道:“眼看就要新年,此时出兵,合适?况且,存粮仅有二十天,若不能速战速决,那可就麻烦大了。”
“兄长想多了,虽说当日听说官军只有一千,但通常还有数量差不多的‘辅兵’,兄长你不知道,那支军队每天可是吃三顿饭啊,某家被关押的时候,也是每天三顿,兄长不妨想想,那得多少粮食啊?”章哲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又补充了一下。
“那——”童文宝有些动心,却又有些犹豫,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手上的七千人马,那是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队伍,万一要是出了问题,“睦州”和“歙州”两边的军队,可就都成了孤军,那局面可就危险了。
可眼下现实的困难也摆在眼前,粮食不多,不想办法解决,也是撑不了太久的,除非“歙州”那边战事顺利,但据他所知,战事并不理想,本方损失了近八千人,依然没有寸进,那边缺的不是军力,而是长期作战的粮食和攻城器械,都不是他童文宝能够解决的。
“要不,把哥几个一块叫过来商量商量?”章哲看出来童文宝犹豫的心思,便提了一个建议。
“也好,大伙儿一起商量下,怎么着,也能有个章程出来。”童文宝想不出来更好的主意,也只能召集几个老弟兄一起商议。
童文宝的队伍里,有一千多曾经上过战场的府兵,这些人,当年从战场下退下来之后,却被“睦州”府衙以各种借口克扣了朝廷给予的赏赐,虽然说,此类事情在每个折冲府里都有发生,然“睦州”一带,本来就穷困,许多人就指望上战场给家里拼点钱财回来,哪知道他们的热血换来的却是地方官府的克扣,好一点的,拿到了六成,差一点的只拿到四成,相比大唐其他通常能拿到八成赏赐的地方而言,实在是太少了。
正因为如此,当陈硕真成立“火凤社”,以社民互帮互助的名义进行发展时,府兵中,有不少人就加入了,等到真正起兵之时,他们又联系了自己的昔日军中同僚,最终成为陈硕真起兵的主要班底,当日夜袭“睦州”,一举成功,正是府兵们的杰作。
陈硕真很看重这批府兵,特意交给自己最忠实的部下童文宝统帅,且特意没有带去攻打“歙州”,为地就是给自己留下后路,万一在“歙州”战败了,还得依靠这支队伍,东山再起。
童文宝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所以他不是太敢冒险,唯恐有了闪失无法交待。
只是章哲带来的情况实在是太诱人,加上队伍的实际情况又太差,所以,童文宝不得不将府兵里的几个带队的请过来共同商议。
章哲和他们都认识,自然用不着介绍,和几人打了一个招呼后,直接就说了自己遇到的事情……并且将自己的提议也说了出来。
“兄弟们,情况也就这样,大伙合计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弄?是打,还是继续留在此地?”童文宝也不废话,直接说道。
“某家觉得,还是打吧,在这个破地方都快憋出病来了。”有个大汉第一时间说道。
“老四说的没错,既然反都反了,和官军一战是无可避免的,打赢了什么都好,真要是败了,咱就认命,那没什么可说的。”又有一个站出来说道。
“不错,官兵只是先锋,人马不多,咱们横竖都得拼一下,否则总待在山里,谁他娘的受得了。”第三个人站出来,表示了自己意见。
另外那几个虽然没开口,却纷纷点头,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章哲见状大喜,趁机对童文宝进言:“既然弟兄们都赞同,兄长就下命令吧。”
到了这一步,童文宝也没了顾虑,他们说的很对,既然造反了,那怎么着都免不了和官军作战,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要比窝在山里强太多了!至于输赢嘛,管不了那么多了,正所谓“生死小事尔!”
随着童文宝下定决心出兵,七千叛军开始分批拔营,浩浩荡荡地离开群山之中,向着东北方向,迎着谢岩来路,杀了过去。
大批叛军刚一行动,立刻被悬赏招募而来的三个小组九个人发现,他们在山里转了多日,始终也无法找到童文宝部,如今大批叛军的出现,不用想也知道,对方正是自己的目标,如此天赐良机岂能放过!
三个小组各自派出一人回禀,余下的人继续跟踪,唯恐叛军失去踪影。
数日之后,谢岩得到准确消息,叛军之中战斗力最强、最精锐的童文宝部,正在向自己扑过来!
可以说,一场谢岩期待已久的战事,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