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冯宝校尉的说法,只要解决粮食,人多的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诸位也是如此看法?”谢岩面向众人问道。
“粮食从来都是大问题,谢县男如果有好方法,可谓功在社稷。”高长史说完之后,又对刘仁景道:“刘少卿以为如何呢?”
“长史说的是,粮食事关重大,谢县男还请直言。”
刘仁景和高长史先后表明态度,其他人随即附和,无一不是表现出对于粮食问题的关切。
谢岩道:“要想解决粮食问题,需要从几个方面着手,单一的任何一种方式,都不可能取得好结果。”
谢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顺便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先祖‘文靖公’整理史书时,于东汉崔寰‘政论’书中发现一段记载,大意是‘牛拉三个犁铧,由一人操纵,滴下种子,并同时握住耧车,这样,一天内可播种六百多亩’,可见,改进农人生产工具,是一个极为有效的方法。”
在座的刘仁景和其他一些官员,许多都是饱读史书之人,崔寰之《政论》,由于名声不是很大,多数人都是粗略看过,对于谢岩说的这一段,几乎没什么印象,但是他们都清楚,谢岩如此言之凿凿,绝对不可能有假,那么,怎么就没见过这种“耧车”呢?
有官员问道:“谢县男,你说的‘耧车’,似乎从未见人用过,是何道理?”
“唉——”谢岩长叹一声道:“东汉末年之乱世,加上五胡乱我华夏,能够制作‘耧车’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史书记载又不甚详细,故而见不到了。”
就在众人面呈惋惜之色的时候,谢岩又说道:“不过,先祖根据史书记录的只言片语,找工匠和农人共同研究,虽然没有最终制成,但是留下一些心得,我与冯宝校尉均有听先人提过大致的制作方法,只要花些时间,相信完全可以复制出来。”
“那老夫代天下农人多谢了。”高长史此话说的极是真诚。
刘仁景同样要认真地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谢县男能够复原‘耧车’,那是天下农人的福气,老夫谢过。”说着起身施了一礼。
谢岩回以一礼,等刘仁景坐下后,道:“仅仅一件工具是远远不够的,等学堂开学以后,来自百姓家的孩子们,相信有更多更大的动力去改进农具,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必定会出现其他新式的农具。”
不等别人有所表示,谢岩接着继续说道:“光靠农具改进,还是远远不够,还应当做好选种和育种,我华夏祖先,正是通过选和育两种方式,为我们找到了适合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粮食,我们应该在前人的基础上,做的更好,选择和培育出,产量更高的种子,以配合新农具的出现,相信届时粮食亩产,一定会提高。”
育选良种,改进农具,这两样都在所有的预料之中,尤其是身为“司农寺少卿”的刘仁景,一直以来非常关注这两个方面,只可惜取得的成效很小。
但不管怎么说,刘仁景还是非常认可谢岩的说法,毕竟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然而,接下来谢岩说的话,就让人预料不到了。只听他说:“我们现在的主要粮食,是祖先替我们选择好的,但是我们必须得承认,这中间有点小问题,比如说,祖先所属的时代,我中原王朝的疆域远不如今天广阔,更不用说,还有那遥远的西域和海外之地,祖先们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找到了我们今天的粮食品种,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想法?在祖先不曾到达的疆域内,是否存在着产量更高的粮食品种呢?”
此言一出,食堂里顿时鸦雀无声,许多人都露出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他们都清楚,谢岩说的话在情在理,也没有什么毛病,可是,华夏民族以“孝”为先,怀疑并指出祖先的问题,历来被视为“不孝”,但要说据此否定谢岩的说法,似乎又说不通,故而一时之间,无人出声。
僵局总是需要有人打破的。
冯宝适时开口道:“各位,我明白警官意思了,祖先们找到的粮食品种,自然最为适合,可是有些地方呢,祖先们不曾去过,或者说,当时也不属于我中原王朝,但现在不同了,很多祖先未到达的地方,已经归属大唐,就拿西域来说,张骞出使西域后,带回来的种子里,就有苜蓿和胡萝卜,还有‘寒瓜’(西瓜),事实证明,这些东西,对我大唐百姓来说,多了一些美食,也算是极为有用,只可惜,西域不产粮食,自然也就没有好的品种,倘若当时带回来的种子里,有高产的粮食种子呢?相信没有人会傻到不要吧。”
“不错不错,冯校尉言之有理。”
有了第一个人认可,当然就会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冯宝接着又说道:“昔日之西域,如今已在我大唐疆域之内,在我大唐广阔的土地上,我也相信,一定有适合的高产粮食品种,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而已,假如有,即使是它不在我大唐范围内,我们也可以把它变成自己的,军队就是用来干这事的!”
“说得好!”有官员击掌赞道:“冯校尉所说甚是有理,只要发现有,我大唐铁骑,兵锋所指绝无空手而归的道理!可是……”他没说完的话,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明白。
谢岩毫不迟疑地接过来道:“没有可是!先祖曾有说过‘相同的品种,南方的粮食产量高于北方,说明天气冷热,对粮食产量是有很大影响的,依此而推,越往南越热的地方,粮食可能更加高产,那么,出现高产良种的可能性越大’,我谢氏一族,曾有人往极南之地求证,只是他再也没有回来。但这并不代表没有,我觉得,先祖的推论还是有道理的,若真有高产粮食品种,一定来自南方。”
“此事好办,只要将消息散播出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洛克然是商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金钱的力量。
原本眯着眼,捋着胡须倾听的高长史,此刻突然睁眼说道:“有道理,此事可以朝廷的名义传于天下,不愁没有人去。”
“长史言之有理,此乃‘司农寺’份内之事,刘某回去即可以办理。”刘仁景当场表明了支持态度。
“少卿且慢!”谢岩突然插话道:“据我所知,‘司农寺’好像有类似的奖励办法。”
“正是,按律,献新式农具和改进农具者,有赏;献新良种或改进良种者,亦有赏。”刘仁景回答道。
“请问,赏赐多少呢?”谢岩再问。
“前者十五贯,后者无明文规定,因为从来没有人上报过。”刘仁景如实说道。
“少卿以为,十五贯多吗?”
刘仁景默然了,很明显,他也知道,十五贯是太少了。
“十五贯怎么够?‘司农寺’怎能如此小气?”高长史皱起眉头说道。
刘仁景道:“高祖制订,太宗延用,中间不曾更改过,所以……”
“所以我认为,不妨以‘司农寺’的名义悬赏,但是赏额提高,钱由我‘卫岗乡’出,不知少卿以为可否?”谢岩提出了一个方法。
“可有条件?”刘仁景抬首问道。
谢岩道:“有,必须由我乡验证通过。”
刘仁景道:“你们出钱,理应由你们验证,此要求不过分,老夫可以答应。”
“那好,以后凡是有改进农具,或者制作出新式农具者,只要验证无误,赏金千贯;能够改进粮种者,根据增产大小,赏金从千贯至五千贯;发现新高产粮种者,赏金万贯!”谢岩一口气说完之后,食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之声。
作为商人的黄守义和洛克然,马上心里开始盘算了,如果组建商队南下,需要多少人、多少钱?万一成功了,又能获利多少?加上一路交易物品,大致又能获得多少利益?商人,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地狱都敢走一遭!
“谢县男,这——似乎太多了吧。”刘仁景微微皱起眉头道:“如此岂非让世人,凡事以金钱为准,钱多了去做,少了不去,那可是有违圣贤教化万民‘立德为先’的本意啊。”
谢岩当然知道“一切朝钱看”是历史证明过的错误,但是唐人,尤其是官员和士人,处处标榜道德为先,耻于与金钱利益为伍,可以说,那是儒家思想的缺陷,它忽视了人性之中对利益的天然追求,影响了社会进程,毕竟具有伟大思想,以“天下为己任”的人,那是极其少数的。
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谢岩立刻说道:“少卿觉得多吗?可我怎么觉得,还少了呢?”
说完,不等刘仁景开口,谢岩立刻大声道:“张猛,你告诉刘少卿,新的改进过的‘铁锭’,你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材料?”
张猛听出来谢岩问话的意思,有意多说地道:“时间不长,总共也就几十天,材料用的那可就多了,光是原先的‘铁锭’至少用了一千多个,还得算上石炭、木炭以及各种添加的材料,那太多了我记不住。”
谢岩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接过张猛的话,说道:“单就所有的材料,价值就不低于一千贯,那还不包括,张猛和作坊里工匠的工钱,不包括建造‘炼钢炉’、‘鼓风机’这些的费用,刘少卿,现在还认为悬赏千贯多吗?”
“诸位”谢岩抢在刘仁景说话前,对众人道:“如果一个农人,需要改进一个粮种,先不说需要花多少钱,单就从选种到育种,再种进地里观察结果,就这一个过程,最少需要一年时间,如果遇上天气不好,时间更长,而我们也都知道,不可能出现一次就成功的情况,肯定是很多次反复试验后,才能有个好结果,那,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年,请问,悬赏千贯,多吗?”
“不多!”冯宝又一次开口说道:“如果粮食产量提高一成,放之天下,收益何止千万贯,区区千贯悬赏,根本不值一提。”
“冯校尉所言极是,一千贯,听起来多,似乎真是不多啊。”有官员道出自己想法。
很快,又有几名官、吏都表达出类似看法。
“少卿如何看?”高长史面向刘仁景问。
刘仁景捋了两下胡须,“唉——”地一声叹息道:“多也好,少也罢,左右都是‘卫岗乡’出钱,朝中若有非议,最后也只能交由陛下定夺。”
高长史微微颔首,显然他也有些吃不准,只是谢岩说的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而且从内心来说,他本人也不认为这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