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岭顶峰有佛陀,这是沈临渊第一次听说。
她在悬岭这些年期间,不止一次到过悬岭顶峰,从未见过有什么佛陀。
不过看这在祠堂打坐多年的大阿公都能拄着拐杖,慢悠悠的爬上去,虽然年纪一大把了,汗水却没流几滴。
临渊好奇,“不是说非沈家嫡系,进悬岭则忘前尘吗,临渊看大阿公好像没有被这结界影响,为何?”她气喘连连,喝了口水,继续跟着老头子的脚步。
“这就是沈家买办。沈家,与其他家族是不一样的。”大阿公的语气里竟然带着自豪,好像生在沈家,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临渊看着老头,怎么也活了一百多年了,这悬岭的路,还走得稳稳当当的。这就是涯安境的神奇之处,在涯安境不到一百岁,都只能以中年自居。
像沈流云那样的,和临渊姐妹站在一起,都可能被别人看做兄妹。
涯安境的人,真正的长大是从洞房花烛夜开始的。从那以后,他们的人生有了衰老。离死亡越来越近。
“这里,是在你出生之后,才成为沈家自己的通道,从前不是这样,而我们,要成为买办,宗族里自然就有一套训练我们的方法。我们不是沈家嫡系,但是,从十六年前开始,我们就在眉心种下一滴嫡系的精血。”
上了年纪,有些资历的人说话总不喜欢一次性说完,中间哼哧哼哧呼几口气后接着和临渊说。
此时临渊已经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沈家的特别之处。
“那我爹爹死于非命也不是没有你们原因啊,你们取他精血,折了他不少的寿。”沈临渊随便想想就知道他们的嫡系精血从哪里来。小叔有一只五彩蜘蛛在,谁会不长眼去取他的精血,只有她爹,只要说是为了沈家,为了他和岁宁,叫他剜心他都能立刻去寻个匕首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带我来这里,可是心怀愧疚?”临渊恍然大悟,这群人,恐怕是因为欠她爹的。
“不是,这个事是当年我们达成共识了的。带你来,是因为在你们身上看到了血脉的觉醒,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一大把年纪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下注。”大阿公停下来,临渊埋着头爬,差点撞上他,惊了一下,下意识向后退了一级台阶。
大阿公正色道:“你务必记住,我不仅是在用沈家下注,也是用整个涯安境。”那一刻,临渊脑子里有个叫服从的东西驱使着她,点点头。
后来沈临渊总是想那时候大阿公的表情,人生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本来应该彻彻底底绝缘的东西,总会有人再给你那么一点联系,然后自己看了一眼,就欲罢不能。
她被人半推半就的走上从前的路,不过从前她是孤身一人,但是再走到当年的境地,有一众人站在她身后,她不去深究他们心里利益的牵扯,因为再怎么样,这涯安境都是她的后盾。这一群人,愚昧、死忠,就算是刀光剑影,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站在她的前面。这种传承,是源自血脉,涯安境存在这些年是为了他们,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等她。
沈流云在碗里滴了滴血,喂给那只五彩蜘蛛,“菜菜,咱们吃饱饱的,好干活啊。这不孝的侄女,自己跑到人界去,丢这么个破摊子给我们。”沈流云剜了一眼岁宁,岁宁捧着医书,没有与他对视,他越来劲,声音更大了起来,“我孤独的娘啊,你不孝的孙女扣着我,不让我守在你身旁为您尽孝啊。”
菜菜喝饱了血,迅速爬回竹筒,动作之快,带着十分的嫌弃。
这下岁宁倒是瞧见了,笑道:“小叔常说菜菜通人性,我还不信,这下由不得我不信了。”
沈流云脸一黑,赶紧把竹筒盖上,像掷色子一样晃了一圈,里面的蜘蛛在竹筒里织了个网,虽然颠来倒去的,不至于要了它的命,但还是没有幸免于难,被晃得晕乎乎的。
岁宁更加觉得好笑。
其实沈流云,是四阿公知会临渊留的,至于四阿公用什么换得阿姐这样做,岁宁不知,只是临渊走时叮嘱她,暂时别放小叔回南侧药垆。
岁宁心想阿姐可能是担心也有人暗中给她下毒,所以特地把小叔留下来,她乐见其成,也就答应了。
一来是因为那几个老骨头里还有几个忌讳沈流云的大名,二来她刚接手家主位,诸事烦杂,她心力憔悴,不想多生事端,也怕阿姐担心。
不过这小叔在涯安境,除了沈家待不住,他在哪里都可以混迹个大半年。
所以一天隔着道门,就在她门外吵,她在哪间屋子,他都能搬把椅子坐在屋子外面,念念叨叨一整天。
岁宁翻书烦闷之余也认真听他念几句,直到四阿公家的小孙子来信,说四阿公请二公子到祠堂一叙,岁宁的耳朵,才安静下来。
至于二公子,则是因为起初沈流云听周围人叫他都叫二老爷,他听起来十分别扭,以前沈青云在的时候,人家称呼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叫声家主,他这个二老爷,当得很是难受,在这沈家,就他一位称老爷,为了拒绝这个称呼他忝居这二公子之位好多年了。
“哟,老头,还在下棋哪,这么大年纪了,手不抖吗?”沈流云是挎着竹筒去的,四阿公的视线正对他腰间的竹筒。
他反应过来后把竹筒的位置调到腰后,摆摆手道:“老头,跟你说实话,我们家菜菜,其实对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四阿公一言不发,沈流云直接坐到他棋盘对面,盯着他那盘棋,越看越眼熟,竟跟当年那盘棋一模一样。
当年就是这盘棋把他拐到悬岭,闭关学习六年。
“当年是这招,现在你还是这招,我小的时候好骗,长大了,你觉得你还骗得了我吗?”
四阿公也笑了。
当年他独自研究,准备做出一个棋局,结果碰上这孩子上来“帮他”,结果就是又被毁了一盘棋。
至于拐走他,实在是因为,这个逃跑出来的孩子,身上穿着沈氏的训练服,他当时看着被毁的棋局,实在难受,又拉不下面子,不好发作,得知沈流云的身份,二话不说,就把他扛到悬岭,交给沈青云。
这都几十年了,年少无知的事……
也罢,这些因果,都做浮云。
沈流云执白子,毫不犹豫就落了子,错过了四阿公追忆往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