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闻言却是一愣,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孔令澜,他如此得笃定,反倒令自己有些拿不准了。孔令澜微微笑着,不躲不闪地与他对视,眼中也是一派柔和,就连眼角的细纹都皱成了好看的模样。
苏槿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带来的人也都围在正堂外等他下令。他有些纠结,前天夜里孔府书房走水,显然是烧毁了什么重要证据。孔令澜摆出一副光风霁月、胸怀坦荡的模样,自己这一次若是再搜不出来什么,不仅是自己,就连昭王殿下都脸上无光。但若是孔府真的什么都没有,昭王殿下也不会命自己前来。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应该相信昭王殿下,正欲下令,却听正堂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脚步声并不响,但落在苏槿耳中却有几分沉重之感。
一个少年走了进来,苏槿认出来人,这个人今天早晨还见过,正是孔令澜的长子孔德宁。
孔令澜面色一沉,看着自己的儿子皱眉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孔德宁没有理会自己的父亲,他走到苏槿面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苏侍郎,小子有一物奉上。”
说完,他不待众人反应,便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苏槿。
孔令澜一眼扫过来,登时脸色大变,竟然不顾仪态,伸手就抢。苏槿此时已反应过来,将那要命的东西接过来往怀里一塞。
孔令澜抢了个空,一眼瞧见孔德宁还站在原地,顿时怒上心头,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极重,孔德宁只是一个瘦弱少年,被他一巴掌打得跌倒在地,白皙的脸蛋上顿时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慢慢就肿了起来,他的嘴角也被打破了,渗出了血丝。
“孔使君住手!”苏槿上前一步,将孔德宁扶了起来,护在身后。
孔令澜却完全不顾苏槿,他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孔德宁,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如要喷火一般:“逆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逆子!”
孔德宁仰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伸手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灰尘,他听见孔令澜大骂逆子,还在流血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他也死死地盯着孔令澜,眼中的恨意与疯狂丝毫不少,不像是在看父亲,倒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呵呵”地阴笑起来:“这是我对你的复仇。”
这像是从炼狱中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令怒火中烧的孔令澜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什、什么意思?”
孔德宁的半边脸肿得老高,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这丝毫无损于他话语中淬了毒的恨意与报复后的快感,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十一年前,那时也是在江陵县,但我们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县城中一个只有两进的小院子里,因为那时你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县丞。有一天,我听见你和母亲在房中吵架,你逼着母亲自请下堂。因为那时你已经攀上了伍氏这根高枝,想让我那出身寒微的母亲给你的新欢腾地儿。”他用阴恻恻的目光一一扫过孔令澜与伍夫人,露出一个怨毒的笑来,“母亲不愿意,于是你们便争吵起来,然后我就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你推倒了母亲,让她的头撞到了桌角,是你杀了她!伍氏出面帮你善了后,母亲的丧期还没过,你就迫不及待地娶了这个贱妇!从母亲被你害死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不仅没有了母亲,也没有了父亲。”
这番话说得孔令澜浑身冷汗涔涔,这是他第一次作恶,也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恐惧。在失手杀了前妻之后的每一夜里,他都被梦魇缠住。但随着伍氏女的过门,自己的官越做越大,他已经渐渐遗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日竟被自己的儿子用这样的方式翻了出来!
孔德宁继续说道:“你这个杀妻的人渣不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混得风生水起,既然老天不开眼,那就我来好了。这些年,我一边在你和这个贱人面前扮演着唯唯诺诺的儿子,一边注意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以为你和伍世勋做的那些勾当,我就一点都不知道吗?我不过是在寻找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罢了。于是,当熊明梧代表熊氏来找我合作的时候,我就欣然答应了他。熊明梧曾叫我注意那本账簿,他说你极有可能会毁掉它。前天夜里,当我看见你身边的心腹小厮在书房附近鬼鬼祟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了。怪只能怪你找的小厮太过胆小,火刚烧起来时,他就吓得跑了。于是我进了火场,趁着火还不算大的时候,将你想要烧毁的证据取走了。我本想将这账簿交给熊明槐,让他转交给熊明梧,但他让我好生收藏,昭王殿下会很快派人来孔府搜捡,让我到那时直接上交即可。”他看了一眼苏槿,“这就是今日早晨,苏侍郎您与昭王殿下在街上看见我与熊明槐的原因。”
苏槿恍然,原来殿下正是因为看见了孔德宁与熊明槐的来往,才会认为证据还在。
孔德宁看向孔令澜微微笑道:“苏侍郎刚来府上的时候,我便想将账簿交出去。但我转念一想,那时你并不在府中,怕是无法感受到直堕地狱的惊恐,所以我按捺住了。我一直等到你从外面赶回来,才将账簿交出,就是想看一看你的表情。哈哈哈哈……”他纵声狂笑,“你的反应果然没令我失望啊!”
孔令澜脸色惨白,一下子瘫倒在地,他双眼空洞而无神地看着孔德宁的方向,喃喃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这时,一直沉默的伍夫人忽然“啊”地一声扑了过来,伸手就要撕扯孔德宁,被苏槿带来的禁军按住。伍夫人一边挣扎一边哭叫:“孔德宁!就算你恨郎君和我,冲着我们俩来就是了!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啊!你的两个弟弟你也全然不顾了么……”
孔德宁冷冷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团垃圾:“你错了,害了你两个儿子的不是我,而是孔令澜!嘿嘿,他在侵吞河堤款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