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如蔓适才的欺骗行径,何承佑不免微微有些恼怒。
然他只皱了皱眉,以表达自己的不悦,随后仍是耐着性子听如蔓继续讲了下去。
她只大致讲了当年曾帮助过何若姝,又阐明了身份,即与萧何意的关系。不论他是否相信,如蔓又提起当年萧家的案子,道出了其中实情以及萧何意自落难后的人生经历。因此也少不了提及这封书信的来由,即当年陪同萧何意前往宁州从军时,路过楚州玉钗城与故友何若姝叙旧时,何若姝得知萧何意身世,深感同情,故而修书一封,望其父能给予帮助。
待如蔓语闭之时,何承佑早已是神色了然,又正式拆开信封,内容与如蔓所说并无二致。
然何承佑多年为天子近臣,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虽非趋炎附势之辈,可也不爱多管闲事,以免惹火上身,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若是萧何意的身份从未暴露,他倒还能从长计议,并鼎力相助。可如今萧何意已然入了狱,且圣意难撼,几乎是有了裁决,又有周进之流从中作梗,此时进言,无疑风险太高了。
当年萧寒远的案子,他自是不陌生。事发当年,他还曾在天子面前替萧家说了几句好话,便被杖责二十、停职一月,如今他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在朝为官多年,已至暮年的他也算得上黄土及胸了,又怎会分不清谁忠谁奸呢?
何承佑一时犯了难,不知如何抉择。
“且容本官先考虑考虑吧。”何承佑沉思许久,才叹了口气,合上手中的信纸,回答道。
对于他的这种反应,如蔓并未意外,她也不过是来碰碰运气罢了。
若是三百年前的她,还会凭借着一腔子不忿直接将萧何意从牢里救出来,顺便扰的皇宫鸡犬不宁,再将这恶贯满盈的周进施法灭了了事。
可她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只凭个人喜好行事的无知小仙了。不然也不会被困在古来山上整整三百年,思过了整整三百年。正如人间有人间的规则,仙界亦自有仙界的规则,更不能以上界者随意干涉人间的种种,若是有妖魔鬼怪危害人间,她倒还能管管,可类似这种能引起人间大范围影响之事,她有心却不敢。
而正因这凡人的身份,她连踏宫门半步的资格都不曾有,又何谈救萧何意?
而在这个世上,并非你善良或者忠心便可以位高权重,并非你功劳多便可以深受器重。人往往更在意你有可能为他带来的风险,只能看到你对他的威胁、而并非你这个人有多么忠心。忠心,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可潜在的危险永远存在,故而君王总多疑,他只相信他所愿意相信的,只看得到他所看到的,也由此给予了他人煽风点火的机会。
念及此,如蔓不免有着深深的无力感。
“本就是小女子有求于大人,若是大人不能相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蔓只礼貌性地回复了一句,便从相府离开了。
自相府出来以后,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只觉自己无处可去。京州城依旧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可如今她却无心体会这人间烟火气了。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城门出,又碰到了两日前那赶着牛车,顺便载她与萧何意进城的中年大叔。
“林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是巧了!”那大叔爽快地唤着如蔓。
如蔓本就心不在焉地低头走着,听到这声音,不免抬起了头,看向来人。而此时,她竟是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城门处。
“原来是你啊,黄大叔。”如蔓勉强笑了笑。
黄大叔似是觉察到如蔓低落的心情,但他也并未过多询问,只是指了指刚卖完柴的、空荡荡的牛车,冲如蔓憨厚的笑着,
“林姑娘今天怎么一个人在这?可是又要出城看风景?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
如蔓怔了怔,本想回绝,可又不愿回那牢笼般的将军府,便点了点头。然而她在身上找了找,却发现自个儿出门之前忘记带碎银子、铜板之类。
“可是……我忘记带钱了。”她不好意思道。
然而黄大叔却并未介意,他摆了摆手道:“我本就是要回去的,载你一程不过是顺路罢了,要什么钱?更何况你跟那位公子给的银子,已经够我拉上好几趟的啦!”
“即使如此,那我便不推辞了。”说着,如蔓便坐上了牛车。
牛车依旧是慢悠悠地行驶着,城外的道路上有来来往往行人、马车、驴车等,如蔓一言不发,也无心侧目去好奇路上的这些行人。
“姑娘这是跟上次的那位相公吵架了,自个儿跑出来的吧?”黄大叔以自己的判断关怀道。
虽说事实并非如此,但如蔓也不能实话实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以此回复他的关心。
“哎呀!这小两口哪有不闹别扭的时候?我跟家里那凶巴巴的母老虎,都吵吵闹闹大半辈子了,照样分不开!你跟那小相公都还年轻,路也还长着呢,这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啊记得早点回家,你们俩啊,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呢,气消了,也就过去了,林姑娘你说是吧?”
见自己的判断没错,热心的黄大叔便以过来人的身份,滔滔不绝地开导着如蔓。
如蔓不禁扶额暗中叹气,但也还是对黄大叔的这份热心十分配合。
“多谢黄大叔关心,我会早些回去的。”
“好,好,你明白了就好。年轻人嘛,一时任性也很正常,说不准啊,你家相公正找你找得着急呢!”黄大叔哈哈一笑,又开始了猜想。
这黄大叔倒也是淳朴,若是他知道自个儿车上的这位林姑娘,其实比往前数上三百年的老祖宗,还要活得更往前好几倍,也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心态。
想来会吓得从牛背上掉下去,哪还敢叫她年轻人呢。
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猜想罢了,事实上他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牛车上这年轻貌美的姑娘是何许人也。
“也许吧。”如蔓附和着,她抬头望了望渐行渐远的城门,语气平和。
黄大叔的牛车最终停在了丹枝崖下,那上山小径与大路交汇的路口处,如蔓道了谢,便径直往那上山小径走去。
今日来到丹枝崖,虽上山之人不少,却没有半分热闹之感。便连天公也不作美,乌云遮日,显得有些阴沉,山中更是昏暗,一直到了山顶之上才好些。
山顶上虽不是熙熙攘攘,却也有不少携家带口的观景之人,如蔓站在人群中,只觉今日景色不复当日那般美好。而她形单影只,在众人之中也显得万般孤寂。
其实离那日并未多久,景色并未变化,反倒是红枫开得更盛了。
只不过心境不同,又无天朗云清相伴,自然便没了那般滋味,更何况,心中人身陷牢狱,她来此观景的心态又怎会平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