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湖桥,流门。
客院中,一袭玄色道袍的张继先负手而立。
他眉间微蹙,神色冷漠,若有所思地望着业已暗沉的西天出神。
此刻已然是半月初上时分,金星清亮,与月色不远不近地交相辉映,却如同一场若即若离的心事般,总也贴不近彼此。
眼前的情形就好似他跟那孩子一般,这么多年,永远隔着一道天光的距离!
“大师兄!”
这时陈流忽然拿着一封书信匆匆从院门外跨进来。
张继先收回视线,转身看过去。
陈流眸色有些冷峻地走近:“木鸿声又遣人送信来了,问我可想好之前的交易了!”
张继先接过信,就这一侧的风灯浏览了一遍。
“他想要我们用流门店铺的所有权来交换重幻藏《素虚经》的所在?他的野心跟胆量还真是不小!”他边看边冷冷道。
陈流拧眉:“其实,生意什么的倒是小事,我奇怪的是他岭南问剑山庄跟平章府到底有何纠葛?贾平章怎么会对木家另眼相看?让他居然有胆量打出这样的如意算盘来!而且——”
他迟疑地顿了顿。
张继先盯着他:“而且如何?”
“还有,刚才下面人还来回报,说最近几日,江湖上到处在流传一个消息!”
陈流忧心忡忡道,“他们说有人在传重幻连带《素虚经》一起都被缉拿进平章府了!”
张继先闻言握着书信的手不由微微蜷缩成拳。
“可知道这个消息从何处传出来的?”他问。
陈流摇摇头。
“跟之前重幻落脚地被暴露出来一样,似乎背后一直有人在针对我们虚门宗!”
说到此节,他不由叹了口气。
“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作何想出如何标新立异的考验之法,重幻现在真是前门有狼、后门有虎,处境委实堪忧!”
张继先一时没有接话,但是他向来冷静持正的眼神终究还是晃了晃。
他确实未曾料到情势会急转直下——
那孩子如今不但要独自对抗贾平章的威势,还要面对江湖上一干魑魅魍魉的野心勃勃,她一个年方十七八的女孩儿再如何才智卓绝、武功了得,却也是独木难支。
“实在不行,大师兄,能否请你先写信回去跟师父他老人家商量一下,请他赶紧将此事澄清一下!”
“起码这盗取经书的罪名先给重幻洗刷了,如此亦可断了各路江湖野心家们的念想!”陈流凝重道。
张继先顿了几息,随后缓缓颔首。
二人正谈论着,阿福这时又疾步进来。
“门主,文师叔遣人送来口信说有要事需与清门主商量,还是在老地方碰面!”
张继先点头,跟陈流又交代了两句便毫不耽误地就捡步往外走去。
陈流回身望着大师兄大步流星而去的环伟背影,目光发沉,心中忧惧更甚。
从小到大,师兄弟们眼之所见、耳之所闻,并坚持认定过一桩事实:
那就是大师兄对小师妹的态度,要比对宗门内其他所有师兄弟们都要来得更加严厉苛刻!
小师妹若想从大师兄那讨到一丁点儿的和蔼宽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况且小师妹这人还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大师兄越严厉,她还越发作弄他得起劲,所以往往二人一较起劲来,每次都能搞得宗门内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这种想法其实一直也存在陈流的意识里,他甚至还曾经试图跟大师兄谈论过此事,想委婉地劝导他能否对小师妹温和几分,但是却不想被大师兄毫不客气地给批驳回来了。
而直到发生那次意外后,陈流才隐约洞悉出几分大师兄心底的那一点隐秘的意味深长——
他甚至觉得,也许大师兄对小师妹的严苛肃正,正是他对其表达关爱的一种方式而已。
彼时,小师妹最爱鼓捣各种丸药丹方。
她还悄悄告诉过陈流如此积极炼丹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炼出一种能将大师兄逗笑的丸药来。
可是,那次,她一个人躲在药庐中折腾,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一不小心发生了爆炸。
当时,听到那一声巨大而可怕的爆炸之声时,陈流都还来不及反应怎么回事,大师兄却已经如离弦的箭般冲出了旃房,直接就往观后的药庐跑去。
待陈流以及其他师兄弟们意识到出了何事纷纷赶到药庐时,大师兄早已将小师妹从冒着浓烟的药庐中给救了出来。
而被炸得晕头转向、身上都是血迹的小师妹却还抵死惦记着她那闯了祸的未济炉,一径抱着大师兄的胳膊,迷迷糊糊地哀求,就生怕因为这场祸事,他会将她的炉子给丢到山下去——
当初大师兄帮她打造未济炉时曾约法三章,若是万一有爆炸之类的危险情形出现,就会取消她使用炉子的资格,还要将炉子毁掉。
那时,陈流第一次发现,大师兄抱着她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呵斥跟威胁,但是他的眼角却似掩饰不住般流露出某种殷红之色,那是一种惊惶失措到几乎泪目的错觉------
而这种惊惶失措,在另一次小师妹被罚大雨天走山却碰巧遇到山洪暴发的时刻,他从大师兄的眼中再次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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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流胡思乱想地目送着张继先远去,直到那秀松般的背影消失了良久,他才恍然醒神地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