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瓢泼直下,像个莽撞的孩子,不知轻重地在世间肆意游荡,纵情嬉戏,道左的茶寮就是一个“受害者”。
三两间土木屋,一顶破草棚,构成了一座简单的茶寮,在道路岔口,却是平日供旅人客商的主要歇脚处。
不过,在这风雨飘摇的鬼天气,茶肆客人也不多,有也只是临时避雨者。但不打紧,老皇帝这波人了,足够弥补店家雨水带来的生意损失了。
而老皇帝这些人,也从一开始就引起所有人注意。也实在是随行的卫士们,气势太足,眼神太冷酷。这么大的雨,虽然戴着斗笠,披着皮蓬,但站在雨幕下,都不带动弹的。以店家的见多识广,这等人,不是贵人就是强人。
店家心里很肯定,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在当前这个关口,敢如此堂而皇之携带兵器赶路的,没点身份怎么可能。
皇帝驾临申州的消息,在这民间早就广为流传了,这等要紧时候,州县两级差役都不敢大意,就连各乡各村的里正,都为銮驾驻幸泰康宫期间的和谐稳定卖着力。
就是这简陋茶寮的店家,也得感谢圣驾南幸,自从皇帝驾临申州,他这茶舍的生意明显好了,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增加。若非皇帝驾临带来的影响,罗山县哪来这么多往返信阳的人,还走陆路。
没有店家使小心思的机会,上了一碗茶后,便被赶回茶房去了,两名卫士则牢牢把住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出,免得影响了老皇帝的心情。
而老皇帝此时的心情,哪里能好得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再次打断了行程,自进入罗山县,不到两天的时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就仿佛,头顶这片天也在阻止老皇帝去走访民间,怕他看了、听了生气......
在雨水的冲刷下,茅草搭建的篷寮震动不已,外边路面的积水泥泞而浑浊,密集的雨点借着风势打在脸上,还有些生疼,身处这样的环境,每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层水雾。
就连老皇帝自己,衣裳都沾湿了一块,看得胡德也好、随驾太医也好,都担忧不已。就老皇帝如今的身子骨,受这两日赶路折腾都勉强,哪还敢淋雨啊,这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这些人,哪里担待得起。
只是,老皇帝就是倔强,就是顽固,连屋都不肯进,也不知在坚持什么,就坐在那儿等着赶路。一张桌子上,就摆着一碗茶,茶汤上还冒着有别于雨雾的热汽,茶叶本地的罗山茶,味道闻着也还不错,但也只是摆着看。
老皇帝出行在外,一应进食饮水,一律不用地方供应,嗯,怕来源不明。只是既然进了茶肆,又借了人家的地盘避雨,点碗茶也是应该的。
边上,王钦若还恭敬地候着,嘴里还和老皇帝讲着罗山的气候环境,说什么夏季多暴雨,秋冬多旱涝,而老皇帝关心的,只是什么时候雨停,好起行。
眼下,老皇帝还真恢复了些年轻时候的风采,越磨越劲,越挫越勇......
大概在晌午时分,这场暴雨终于画上了休止符,没有丝毫耽搁,老皇帝招呼着便要起行。走出茶肆,湿淋淋的泥地上散落在腐败的草秆,一踩便沾在鞋底,当面就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是已经辛苦走了一天多的官道,一条则布满青草的小路。
注意到老皇帝的眼神,王钦若立刻解释道:“沿此路往北,通往县城,沿途乡里甚多,罗山县主要人口及粮食产出多集中于北边。小道则通往山岭,也有一些村庄,住着一些山野小民,不好管教......”
“往南!”没有丝毫犹豫,老皇帝直接道。
闻言,王钦若赶忙劝谏,道:“陛下,夏季多雨,山路逶迤难行,又时有山洪、泥石,危险丛生,官人万金之体,恳请不要涉险!”
一旁的李继和听了,本就严肃的面庞更添忧虑,虽然才出行不过三日,但他这个护驾将军头发都快熬白了,巨大的压力始终笼罩着他。
此时听老皇帝准备不走寻常路,立刻便急了,也跟着劝说道:“陛下,恕臣多嘴,还是往北走吧!”
老皇帝若是听劝的人,就不会出现在此处了,瞥了李继和一眼,看得他脖子微缩,又瞧向王钦若,道:“有百姓长居于此,怎么我连走一趟都这般多顾忌?还是有什么,是你们不想让我看的?”
“臣不敢!“王钦若连忙表示。
“出发!向南!”
马匹牵来,胡德扶着老皇帝上马,一行人迅速准备好,很快便出发沿小道往南去了。王玄真刻意落后了些,一张沉静的脸上露出少许无奈,老皇帝这突然改道,他在罗山县城方向的准备也就白费了。
对于老皇帝的私访,武德司同样做有准备,当然,他主要考虑的还是老皇帝的安全问题,老皇帝的安危若是出了问题,他们这些人,谁也逃脱不了关系。
“司使!”站在茶肆口,只是朝外边招了招手,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两个人,十分麻利地奔到王玄真面前拜道。
王玄真不啰嗦,直接指着南边小路吩咐道:“把你们的人,撒到南边去,将南面所有的山村、乡里都给我摸一遍,其他问题我不管,要是闹什么乱子,惊了驾,你们也就不用再来见我了!”
“是!”听此言,二人顿露凛然,再拜领命,匆匆而去,很快就消失在眼帘。
深吸了一开口气,王玄真望了望南边层层铺开的山野,也上了马,领着几名下属,追赶老皇帝一行而去。
待这群不速之客走远了,店家方才出来,眼尖,一眼便盯上了桌子上放着的一小锭银钱,标标准准的一两,就他这茶肆,还从来没有收过银钱。这一碗茶,值!
而茶肆中的其他客人,这个时候也开始议论起来了,毕竟在这等小地方,老皇帝那一行人,实在格格不入。并且,有人直接猜测,会不会是京城的贵人到这乡下找刺激来了......
事实上,老皇帝的所谓微服私访,只是不过是阵仗小了些,但对于地方,还是惊讶得一片鸡飞狗跳。在距离茶肆以西十余里的地方,两个营的禁军也正在树林边收拾临时搭建的雨棚,由慕容承泰亲自率领,缀于圣驾之后,以作保障。在收到前方变道的消息后,也紧跟着下令起行。
微服私访,本质上,还是一大堆人,陪着老皇帝随心尽兴,只不过不那么地张扬罢了。
罗山县在地理上是层次分明的,紧挨着大别山脉,南边是一片山地,向北延伸开一块丘陵,丘陵与北部平原间还夹着一条垄冈,海拔不高,断断续续,但绵延大几十里。
老皇帝造访的,也正是这片垄冈区域,总不能真往山区里扎吧......
沿着狭窄的小道赶路,越往深处,越是狭窄拥挤,曲折难行,所幸起伏不算大。垄冈之上,由高往低,还铺着一块块梯田,越往下,数量越多。
时值夏日,麦子已然黄了,因为雨水的缘故,颜色看起来暗淡了些,但望着那片片只带成熟收割的麦田,老皇帝的心情也跟着好转几分,金灿灿的麦田,总是能给人带来愉悦感。
沿着垄冈行数里地,靠近一道冈,冈上明显是一座村落聚居,从冈下都能观察到人烟气息。不加犹豫,老皇帝带着人就上冈,准备进村。
村子名叫九村,据说村中村民有九姓,当然,实际有十姓,多出来的那一姓,便是村中最大地主石家,还兼任着里正......
一个让老皇帝没想到的,刚到由碎石累成牌坊的村口,便被拦下来了,一名年轻人,领着几个麻衣粗汉拦住。
由王钦若进行交涉,说主人郊游打猎,天色已晚,不便返回,打算进村借宿,希望行个方便。可惜,王钦若却小瞧了这山野小民的聪明,下了半天的雨水,打什么猎?以九村不接待外人喂由,坚决拒绝。
几番交涉,对方口条很严,态度就是不松,就连王钦若使钱,都没用,顽固得让王钦若都忍不住暗骂,罗山县下,怎会有如此刁民?
皇帝想进村,还能被拦住,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李继和带人往上一逼,眼见他们势众,也明显不好惹,放了句狠话就躲回村里去了。
然后众人方护送着老皇帝,往村里去,冈上很平,容纳的村户还真不少,放眼望去,都能见到几十户。等进村了,让老皇帝一行感到尴尬的事发生了,没有一家愿意接待,过分的,连个回声都不给。
更过分的还在后面,没拜访几家人,伴着一阵锣声以及密集的喊声的,从四面八方涌出一干村民,各个手里拿着农具、木棒,甚至还有带刀的,一齐逼上来。
惊得李继和差点把“护驾”喊出来,所幸,对方目的很明确,只是想把这些来者不善的外乡人赶走,倒免得卫士们开杀戒。
于是,在所谓的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老皇帝被灰头土脸地赶出了九村。
走出村口之时,老皇帝的脸色十分精彩,说不出是愤怒还是什么,回头望了望这座垄冈小村,若有所思。
把王钦若叫到身边,老皇帝轻声问道:“此间民风,就如此凶悍,此间百姓,就如此不近人情?平日里就是这般待客?”
陛下啊!王钦若心中呼喊着。也瞧瞧您与随从们的气势,像是一般人吗?
“此间闭塞,恐是我们这些许人,惊到了村民!”王钦若小心地道。
“是吗?”老皇帝凝视着王钦若,语气中带着点怀疑。
王钦若哪里受得了这眼神,擦了擦额头的汗,又道:“臣猜测,或许还另有原因......”
“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