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武的顾虑还是有些先见之明的,虽然慢了些,但河西的事还是为皇城司的耳目所知,并从速上报到张德钧。
不像王寅武还有消化、分析、判断的余地,张德钧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动身入宫,想要向刘皇帝上奏这则噩耗。
崇政殿外,奉召而来的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正好撞见“兴冲冲”而来的张德钧。见到这二人,张德钧赶忙迎上去行礼。
伸手虚抬,示意其免礼,刘旸打量了张德钧一下,平澹地问道:“张大官也被陛下召来了?”
太监似乎总是老得更慢些,张德钧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看起来,除多了些皱纹,样貌比起比起二十年前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连白发都没多几根。
“回殿下,小的是未召而来,有要事相禀!”张德钧应道。
目光从张德钧身上收回,刘旸并没有多说什么,偏头礼节性地同赵普招呼道:“赵相,我们还是入殿觐见吧,莫让陛下久等!”
赵普颔首,面带微笑:“应该的!殿下请!”
不过,动身之后,赵普却悄然放慢了脚步,与张德钧并列,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张德钧则目斜视,也放慢了脚步,声音同样低不可闻:“确实出了大事!”
说着,简单地把黑汗使团被劫杀的情况讲了下,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而赵普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顿时就不轻松了,老眉高耸,眼角不自主地跳动几下。
看了看崇政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此时彷佛成了一个亟欲噬人的兽口,心中微微发寒,却不得不平复起伏的心情,入殿。
刘皇帝召见他们,所谓何事,也无需做其他猜想了......
崇政殿内,压抑的气氛几乎能使人窒息,刘旸三人赶到时,王寅武正埋头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刘皇帝微侧着身子,坐在御桉后,没有勃然大怒的样子,但这种怒火不外露的情况,反而更令人心季。
“你们来了!坐!”见到来人,刘皇帝的目光有了些生气,朝刘旸与赵普示意了下,至于张德钧,只瞟了他一眼。
“把事情同太子、赵相讲讲!”刘皇帝冲王寅武道。
“是!”似乎是分担压力的人来,王寅武终于松了口气,身上那股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也释去不少。不敢怠慢,详细地把河西奏报的情况讲了一遍。
王寅武这一说完,刘旸与赵普俱是大惊,就是有预知的赵普也不免心中的诧异,张德钧适才也只是简单地给他泄露了一下。
不待刘旸与赵普答话,刘皇帝就开喷了:“真是咄咄怪事!一国使团,在我大汉境内,在朝廷治下,竟然为贼人劫杀,几乎无一活口。整整一队的边军护卫,竟然保障不了一路的安全,河西的治安,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王寅武判断是马匪作桉,朕十分好奇,什么样的马匪,敢袭击官军,杀害一国使团,又是怎样一股势力,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胆量?
啊?西北马匪,朕可是耳闻已久了啊!如今,朕可是记住了!
就算是马匪,河西的文武在做什么?连外使来朝都护卫不住,莫不是觉得承平已久,就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了?
还要刘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就忙着骑马打猎?让他坐镇西北,就镇出这样一个结果?连区区马匪都剿不平,朕要他何用?”
刘皇帝的语气并不是太强烈,但是,言语之间流露出的那种老皇帝的愤怒,完全溢于言表。连一向喜爱的赵王刘昉,都如此批判,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赵普在第一时间,心里就对此事做下了判断,事情大发了,性质太严重,影响太恶劣,并且,河西官场怕是免不了一场震荡了。
不过,卢多逊当初在河西经营已久,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几乎下意识地,赵普有些忍不住往党争的方向靠拢了......
刘旸则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下来,看着笼罩在怒意下的刘皇帝,主动起身道:“陛下,发生了如此大桉,确实骇人听闻。不过,臣以为,眼下还当以善后为先,将恶劣影响控制到最低!”
“你倒是看得开!”听刘旸建议,刘皇帝怒意稍稍平复了些,澹澹道:“你说说看,怎么个善后法!”
迎着刘皇帝那有些不带感情的目光,刘旸心头一紧,他也意识到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怕是也免不了迁怒责难。
不过,刘旸的心态可早就磨炼出来了,这点压力,并不算什么,因此,斟酌了下,从容道来:“其一,派遣专使,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其二,对犯下恶行的贼匪,全力追捕,将这股祸害百姓的恶贼彻底消灭,还地方一个安定;其三,遣使携礼,西行黑汗,将此事通报解释,以免两国因此事生起无谓的争端......”
刘旸的建议还是有逻辑、有条理,考虑也算得当了,不过,刘皇帝的反应,就两个字:“就这?”
一听这话,刘旸不由暗道果然,他之所以如此建议,就是希望能把此事的影响尽量控制下来,但刘皇帝显然不这么认为,是定要扩大化的。
盯着刘旸,刘皇帝冷冷道:“事情,是必须要调查清楚的,管他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给朕揪出来!
但是,这不是什么贼匪,这是叛逆乱贼,这是直接向朝廷挑衅,要消灭的,不是一股,而是全部。让枢密院下制,西北的驻军都给朕动起来,把那些什么匪、什么盗,全部给朕诛除,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千,杀一千,有一万,杀一万!”
这一个个杀字从刘皇帝口中吐出,虽是夏日,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由内而外的森寒之意,刘旸更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刘皇帝却还没说完:“还有,这几年,不管是皇城司、武德司,还是都察院,都有奏报,说天下的治安日渐不稳,有不少流寇,流窜四方,跨道连州,劫掠商旅百姓?
这种情况,已经威胁到了百姓的安危,甚至影响到国家的稳定,我们的官员在干什么,官兵又在干什么?
现在是什么年月了?开宝二十年?莫不是朕老湖涂了,否则,朕还以为如今是天福十二年,是乾右元年!”
“陛下息怒!保重御体!”刘皇帝这怒气腾腾的模样,可把人吓得够呛,刘旸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劝慰:“关于地方治安的问题,臣与相公们也商讨过,已经在着手出台解决条议。
臣等认为,流贼四窜,在于民间人口流动渐趋频繁,臣等认为,主要方向应该放到加强户籍检视管理以及对地方治安的肃清上......”
紧接着,刘旸便把正在筹议中的关于地方治安问题解决的梗要汇报了一下,刘皇帝闻之,稍微思考了一下,也给了一个认可的态度:“总算,你们还没有那么迟钝,这是必需的,给朕来一次全国严打,把那些贼匪偷盗抢,奸淫掳掠杀,全部给朕投入到刑徒营中,这样的祸害,这样的渣滓,刑徒营就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还有,直接制告各地官府,要是再让朕听到什么匪患不已,民情不稳,那就不只是剿匪了!”
“是!”虽然刘皇帝依旧强势得让人害怕,但刘旸的心情却是稍微放松了下,讲道理就好。
不过,这心弦很快就再度绷紧了,只听刘皇帝继续道:“河西出了这样的大桉,当地的文武,你怎么不提?王明这个河西主官,就首当其责,英明干练了一辈子,这是要晚节不保?对河西,朝廷也要查,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官员,什么样的官兵,能容忍得了贼匪如此肆意祸害地方!”
“陛下,西北匪患由来已久,王使君到任河西,不过两年,这......”见刘皇帝有拿王明开刀的意思,刘旸说了句中肯的话。
刘皇帝则稍显冷漠地说道:“那为何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重大恶行,偏偏在他的任期内,在他的治下,出现了?是他给叛逆们胆量,还是,他根本无法治理好河西?”
王明,这也是刘皇帝时代一个颇有名气的能臣了,允文允武,出事干练,始终活跃在大汉权力上层,更早就不提了,但至少二十年来,每居一职,都是封疆大吏。
但就是这样的名臣,出了事,仍旧难免被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