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秋风也变得浓烈,丝丝凉爽开始笼罩着河洛大地。西京南城,天街之上,旌旗猎猎,铁骑开道,仪驾随行,军容整齐、威风八面的宿卫将士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天子銮驾,缓缓出城。
在庄严的氛围中,没有丝毫波澜,銮驾通过瓮城,穿过那高峻城墙,一直到城外,整个队伍方才停下。
城门前,太子刘旸正率领百官恭立于道左,喦脱小跑着上前传谕,刘皇帝召太子登车,刘旸自不敢怠慢,微拘着身子,快速上前,登上刘皇帝那横行霸道的座驾。
銮驾内很温暖,感受不到丝毫秋凉,宽敞的空间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馨香。在旁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刘皇帝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态,待太子登车,他慢条条地坐了起来。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朝廷事务就交给你了,这个家也交给你了!”对刘旸,刘皇帝也没有任何啰嗦,让他坐到自己身边,直接做着临别前的交待:“你娘身子骨不便,要好生照料,弟弟妹妹们,也照顾到,尤其是刘晔、刘昕两小子的学习,要加以督促,严厉些也不打紧,不可放任。你既是太子,也是兄长,拿出威严来......”
面对刘皇帝的叮嘱,刘旸一时间有些愣神,他本以为,刘皇帝召他是想在离京前最后做一些国事上的提点,却没料到,刘皇帝这啰里啰嗦的,说着一些看起来鸡毛蒜皮的话。
但是,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在心头滋生,面对这样慈眉善目、唠唠啰嗦的刘皇帝,刘旸反倒感觉到安宁与平静。
“儿一定善加照料家国,请爹放心东巡!”刘旸语气坚定地做着保证。
见刘旸这副郑重的神情,刘皇帝欣然一笑,探手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我也没有多话说,该交待的也交待了!下去吧,我也该起行了!”
伴随着一道高亢的“起驾”声,御驾再度启动,正式踏上东巡的旅途。公卿、大臣、后妃、宫人、卫士,随驾近万人,浩浩荡荡地沿着直道,向南驶去。
而刘旸,则等到最后一批殿后宿卫出城并走远,方才引人回城,很快,定鼎门便恢复平日的风景,被占据的街道空了出来,进出的通道也被打开......
此番刘皇帝东巡,实则是早有计划,从去年开始,他就有心去开封待一段时间,只是碍于朝廷的大政调整,内部多事,一直没能成行。
到今年,东巡也再度提上日程,甚至连出巡计划都制定好了,结果中原一场大水,洪泛成灾,自然又搁浅了。
拖拖拉拉,一至到这初秋的尾巴,刘皇帝方才正式下诏出巡。但由于这几个月的飘摇多事,刘皇帝出巡的目的也随之改变,少了些闲情逸致,多了些为国为民,在水疫灾害中受到身心财重创的沿河州县士民,也需要天子的恩德抚慰。
近万人的随行队伍,足足绵延的数里地,毕竟不是出征打仗,没有那么的紧凑,再加上随驾队伍中有大量的物资及扈从人员,包括公卿、大臣们的家属及随从。论及人数规模,此番在刘皇帝的历次出巡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作为当朝首相,赵普也在随行之列,留在京中辅助太子的,是王溥。说起来,这还是赵普为相以来,第一次随刘皇帝出巡,也能算是一种宠幸了。毕竟,随驾出巡,出入禁从,时时奏谈,这样的机会,大概比在京城中的时候还要多。
刘皇帝也同赵普说了,体谅他为国事操劳,数年如一日,太过辛苦,趁着这次机会,也出去走走看看,放松放松心情。
虽然赵普觉得自己并不需要,但对于刘皇帝这份关怀,还是得表示由衷的感谢。当然,赵普自己想的,则是趁此时机,也亲眼体察一番地方上的为政治民情况。
赵普的座驾距离銮驾并不远,刘皇帝亲自交待的,以示亲近,也方便他随时相召。或许是道路平坦,又或者是减震做得较好,颠簸固然难免,但是还算舒适,并不影响赵普审阅公文。
虽说京城与朝廷是交给太子了,但是,这大汉真正的中心,显然还在行营,还在刘皇帝这儿,尤其还有赵普这个劳模般的宰相在此。
显然,赵普是闲不下来的,哪怕在这出巡期间,仍旧不忘公事,仍旧不觉疲惫地处置着一些能够处置的事务。
而在赵普的车驾旁,伺候着几十名精悍的驿骑驿吏,这些人,都是随时准备听后差遣,传达公文政令。
马车上一坐,就是小两个时辰,赵普也终于得空歇一歇,打开车窗朝外面张望几眼。大队仍旧缓缓地行进着,还远远未脱离洛阳的城市圈,周遭也充斥着各类建筑,能够看到城镇、村落,民生的气息很浓郁。
看着这样的光景,赵普却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兴致看起来不是很高,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异样。
车驾很稳,坐起来也舒适,只是赵普总有种异样感。脑子里下意识地便回想起政事堂,这才刚出洛阳不久,他已经开始想念他那方坐了数年的公案了。
大概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的心理在作祟吧,赵普觉得还是更喜欢在政事堂发号施令、指点江山,那样更能带来心理上的安稳。
“赵相公在吗!”在赵普思绪飘飞之间,外边传来一声呼唤。
有些尖细的声音,很快就受到汇报,是皇帝陛下相召。赵普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稍作整理便准备下车前往面圣,车驾外早有随从卫士准备好马匹。
“臣参见陛下!”赵普不出意外荣幸地得到登车面见的机会。
“好了,免礼!”刘皇帝笑吟吟地看着恭敬姿态的赵普,伸手示意他坐下,道:“这还在赶路途中,佝着腰多辛苦,坐下吧!”
“谢陛下!”赵普谢恩,而后问道:“不知陛下唤臣,又何事吩咐?”
刘皇帝打量了他两眼,道:“没什么,旅途寂寞,特召赵卿来聊聊。看你一脸疲态,又在车驾上处置公务了吧!朕可听说,就这不到两个时辰,已有十几名驿骑分赴各方了。朕本意是让你放松放松,你如此辛劳,让朕汗颜不已啊!”
闻言,赵普嘴上挂着点浅笑,道:“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只是,陛下托臣以国务,自当尽职,岂敢因旅途便有所懈怠!”
看他那样子,劝估计也是劝不住的,当然,也看得出来,这赵普是乐在其中了。因此,刘皇帝也就适时地转变话题,道:“中原的疫情救治如何了?”
提及此,赵普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从容禀道:“根据各州近期上报,已然勉强控制住了,各州道路交通都进行了有效封锁,朝廷前后抽调了上千名医官、医生前往支援。此番疫症起因,还在于洪泛之后,饮水所致,各地官府,也多组织挖掘新井,寻觅干净水源......”
“饮水确实是个要紧问题啊!”刘皇帝叹道:“还有什么困难?”
赵普道:“各种困难都有,不过要紧的,还是缺医少药,臣已然下令,从各地抽调了!”
“还是要全力控制住,要严令各地官府职吏,谁敢在这件事上怠慢,严惩不贷!”刘皇帝冷冷地道。
“是!臣明白!”赵普点头。他当然明白,这种事情,比起洪水的危害,可一点都不少。
洪水所过,能卷走人,能给生产、财产造成巨大破坏,但那些都是可以重建,可以修复,但这疫症一起,一旦控制不住蔓延开来,那危急的可就真是数十乃至上百万人的性命了。当然,以当下的人口流动性来看,不会那么夸张,但是,赵普可一点都不敢大意,出了事,他可是要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