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南京城内外已是人声鼎沸,鼓乐齐鸣。鉴于此番皇帝拜谒孝陵,不仅是对表达他作为后世子孙对太祖皇帝的追思,更是对大明国富兵强的重要展示,因此,该有的盛大仪式自不会少。
经过两三日前的春雨洗礼,今日的南京已然转晴,却残留了雨水的清新。在清晨的微风中,南京城的街道上,一队队士兵身着鲜亮的铠甲,手持长矛和旗帜,排列成整齐的方阵,从城门一直延伸到孝陵。
这些士兵并非护驾南下的禁卫军,而是从南京各卫所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专业仪仗。他们打仗或许未必了得,但因为此刻个个盔明甲亮,昂首挺胸,目光坚定,至少看起来卖相甚佳,似乎也足够彰显大明军队的威武与雄壮了。
禁卫军当然也有,不过只有开路的一队五百余人骑兵是能让寻常人也见到的,其余部分则分别接过了南京各处要害城防、江防。按照高务实的说法,禁卫军作为朝廷直属的野战军,本职就是打仗用的,仪仗上用不着他们。
至于开路的五百骑兵,那是高务实的保险手段。换句话说,就算这支规模数以万计的仪仗兵忽然集体吃错药,全都莫名其妙的反了,那不顶用。这五百骑兵足够把皇上安全送回南京城,置于禁卫军的护卫之下。
随着太阳缓缓升起,朱翊钧在高务实的陪同下,由皇宫出发前往孝陵。皇帝车驾由十六匹骏马牵引,车身雕刻着龙纹,金碧辉煌,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车驾前方,是一队队手持金瓜、斧钺的仪仗队,他们步伐整齐,神情肃穆,彰显着皇家的威严。
沿途的百姓纷纷跪拜在道路两旁,山呼万岁,声震云霄。朱翊钧端坐在车驾之中,面带微笑,向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他知道,这是他展示自己文治武功、稳固皇权的绝佳机会。
万历朝毫无疑问的头号重臣,太傅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靖国公高务实也在御车之上,就站在皇帝左手位置。这个位置,意味着文臣之中的“班首重臣”。在皇帝右手位置站着的,则是魏国公徐弘基,代表武臣勋贵之中的班首重臣。
其实魏国公在靖难之役后从来不算武臣班首,不过今日不必寻常,因此皇帝钦定了让魏国公站在这个位置。
这位魏国公并不是高务实早年捧起来的那位(见本书第一卷),但正常来讲他也要承高务实当年的情。
当时还是隆庆末年,高拱刚刚起复回京,正巧南京魏国公的承袭出了点小问题,时任魏国公徐鹏举有废长立幼的心思,因此玩了点小手段。高务实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使人揭破了此事,最终徐鹏举被罚,惊惧交加之下很快病死,徐邦瑞成功袭爵。
徐邦瑞于隆庆六年四月丙寅袭魏国公爵位,万历二年任南京中军都督府佥书,按照惯例慢慢升官,做到南京守备勋臣,但在万历十七年就病死了。
然后是徐维志,即徐邦瑞之子(一作徐继志),他于万历十七年九月丙寅袭魏国公爵位,万历十九年正月己酉协守南京兼领后府,也就是通常所谓的南京守备勋臣或者“外守备”。可惜这位身体也不太好,仅仅四年之后,于万历二十一年八月癸未病死。
这样就到了今日这位魏国公了:徐弘基。他是徐维志之子,于万历二十三年七月己亥袭魏国公爵位,任后军都督府佥书——注意,不是南京守备勋臣。甚至因为袭爵时刚刚成年,实在过于年轻,所以至今也没做到南京守备勋臣。
在原历史上,他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开始协守南京领后府的,在万历三十七年四月还兼提督操江。一直到天启元年,他才以疾辞任,又加太子太保。崇祯十四年复守南京,加太傅,后卒,谥庄武。
这位魏国公虽然看似混得不错,但说这些大家想必也无感,那不如这样说:他就是后来那位打开南京城门,向鞑清投降的魏国公徐文爵……之父。
虽然原历史上大明的完蛋是因为内部各种操蛋事太多引起的并发症,南京失陷之前江北全丢,史可法都殉国了,这时按理说强揪着一个并无多少实权的魏国公徐文爵骂,好像也没多大意义。
但是,高务实依旧十分鄙薄此人,大明养你们徐家在南京当了两百多年的土皇帝,南京失陷时你作为徐家话事人,即便拿不出任何挽救危亡的手段,至少也应该有一死报君恩的坚定,结果就这?养你还不如养条狗,狗都比你有志气。
因为这个关系,虽然原历史上的徐弘基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但高务实成见在先,觉得此公教子如此,自己想必也强不到哪去,只是生逢其时,没碰上生死考验罢了。
书归正传。皇帝车驾缓缓驶入孝陵,陵园内早已是庄严肃穆。陵园的入口处,是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上面刻着“孝陵”两个大字,苍劲有力。牌坊之后,是一条长长的神道,两侧排列着石人石兽,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到了这里,圣驾驻跸,皇帝在高务实、徐弘基的搀扶下下了车来,与陪驾众臣按照次序鱼贯而入。相应的一些繁琐礼仪,此处按下不表。
等君臣就位,仪式正式开始。礼部尚书于慎行再次充当司仪,高声宣读祭礼流程。他虽然年迈,但因为皇陵修建之时就考虑到了收音问题,此刻却也显得声音洪亮,一句句话都回荡在广场上空。
首先是奏乐献舞,各类相应曲目声震四野,响彻云霄。乐师们演奏得铿锵有力,展现了大明朝的繁荣昌盛。
随后,朱翊钧在高务实与徐弘基的引导下,缓缓走向祭台。他手持祭文,面向太祖陵寝,心中默念着……大概是对太祖的敬仰与感激之类的话。当他正式宣读祭文时,全场静默,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荡。
“朕以凉薄,得承大统,御极以来,夙夜勤谨,唯恐祖宗英明受损,百姓生计维艰。今亲至孝陵,秉虔诚之心,恭祭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之灵。
太祖皇帝开创肇始,奠万世之基,功高盖世,德被四海。朕承太祖之遗训,御极天下已三十载,夙兴夜寐,矢志不渝,文治武功,皆有所成。”
“朕闻安邦以文,因之开海通商,故万国来朝,物产丰饶;劝课农桑,故百姓安乐,五谷丰登;扶植工商,故百业兴旺,国库充盈;改革驿路,故万道顺畅,信息通达。此皆太祖皇帝之遗泽,亦朕辛勤恭谨之所报也。”
“又闻定国在武,因之收复安南,南疆重归版图;北定蒙古,草原得以安宁;痛击倭寇,海疆再无烽烟;光复西域,胡虏不敢正视;接纳朝鲜,天朝之所威光!此皆太祖盖世武功之所承,亦朕继往开来之所报也。”
“朕知今日功成,皆赖祖宗庇佑,群臣辅佐,百姓拥戴。故于今日清明,率百官拜谒孝陵,缅太祖皇帝之功德,告列祖列宗之英灵,彰大明之国威,励后世之儿孙。
愿朕子孙,勿忘祖宗创业之艰难;愿朕臣工,勿忘读书习武之本念;愿朕百姓,勿忘巍巍华夏之正朔!念兹在兹,殷之切之,其言其心,俱在此中。”
祭文宣读完毕,朱翊钧将祭文放在祭坛上的火盆中焚烧,象征着将他的祭言传递给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随后,他再次跪拜,全场的文武百官和士兵也跟着跪拜,场面庄严肃穆,令人动容。接着,是献牲、焚香、敬酒等仪式,每一步都严格按照礼制进行,无一不体现出这场拜谒孝陵仪式的重大政治意涵。
与孔庙事件不同,此次拜谒仪式结束后,朱翊钧没有“多生事端”,而是在高务实、徐弘基的陪同下,依礼缓缓离开了孝陵。
作为一位已经被京华系宣传机构大肆宣传为万历中兴的圣君,他当然是知道轻重的。这场仪式不仅仅是一场对太祖皇帝的祭拜,更是一次对自己的政治宣传。既然如此,他有怎会在此事上横生枝节呢?平稳、顺利的完成,才是他的希求。
随着皇帝的离去,孝陵再次恢复了宁静。然而,这场盛大的拜谒仪式,固定将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万历中兴的辉煌见证。
而对于高务实来说,这场仪式的结束,也意味着他将此番南下那摆在明处的差事顺利完成,接下来就该着手处理南京官场的问题了。
从孝陵回到南京城后,高务实没有回春和宫,而是直接去了南京都察院。如今北京六部的堂上官除了少数留守京师之外,大部分都随驾南下到了南京,这就意味着南京的各部衙还得空出一些办公场地出来。
可别觉得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里头的门道大着呢。
首先第一个问题就是,原先的各部衙都是按照一个萝卜一个坑来设计建造的,每个官职对应其签押房,现在北京来了一批堂上官,甚至可能还有部分郎中、主事之类,那么现在要空签押房出来,谁该让谁呢?
比方说,现在礼部尚书于慎行来了南京,南京礼部尚书郑洛就得把自己的签押房让出来给于慎行用。但是这里其实很有一些问题,比如郑洛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资历极老,而于慎行是隆庆二年进士,虽然在此时的朝廷中资历已经挺老了,但还是远比不过郑洛。
根据大明朝的习惯,同朝为官,资历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排座次之类事情的时候,是一条很重要的考虑项。但于慎行和郑洛谁让谁这个问题又不只是资历问题,还在于两人的身份。
郑洛算是实学派的人,但当年就不算高拱的嫡系,甚至也不是郭朴、张四维的嫡系,一直都算是实学派中比较边缘化的人物,可同时他自己官职不低,曾经在高务实平定西北之乱后负责拓边青海,也就是追剿蒙古叛乱余部的势力,是做过经略的。
然而,他因为年纪较大,升官的机会就不大了,因此回朝后不久便被打发到南京礼部尚书位置上来养老,现如今身子骨早就不行了。高务实依稀记得,原历史上的郑洛甚至应该在两年前就病故,这一世不知道是不是京华医药干得不错,郑洛居然已经多活了两年。
与郑洛不同,于慎行却是个中立派,也就是传统理学一派,从官多年并未加入过心学或者实学两派之中,但他又和这两边都关系不错。同时,他因为是高务实乡试时的大宗师(河南督学),在朝中也算是地位超然,谁见了他都得给点面子。
一边是资历虽老但时日无多,且手中并无实权的郑洛,一边是地位超然且有礼部实权的于慎行,他俩如果真要争一争这个南京礼部尚书签押房的临时归属,显然会是一个很麻烦的事。
好在,因为郑洛是真的老得快要油尽灯枯了,签押房什么的他都根本不去,几乎一直都在府中养病,这才让南京礼部的“换办公室危机”消弭于无形。
以上只是拿礼部举例,其他部衙哪个没有同样的问题?无非有的好解决,有的不好解决罢了。相同官职之下,南京那位如果资历不如北京那位,这情况算是最好不过。一旦南京那位的资历高于北京那位,几乎就免不了一些明争暗斗。
通常情况下,这种事是不会被摆上台面的,毕竟大家都要装个正人君不务虚名的模样来。可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官场上的虚名其实是不能不挣的。
“若不披上这件袈裟,世人又怎知我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好在,这些麻烦事都麻烦不到高务实,只是南京城中涌动的暗流而已。对于他而言,南京户部不可能敢跟他争签押房,而且他平时也不去,只在春和宫居住、文渊阁办公。何谓超然,这就是了。
南京都察院的情况比其他部衙就好多了,因为南京虽然也有都察院,但是不设左都御史,只有右都御史、右副都御使、右佥都御史各一人,因此现任北京左都御史萧大亨到了这里,那真是妥妥的上官,根本没人能和他争。而在他的亲自带队之下,北京都察院的其他官员也都跟着腰板子铁硬,完全压着南京都察院该让的全让。
因为提前收到了通知,萧大亨带着南北两京都察院高官在衙门门口迎接。见高务实到来,他立刻率众上前,老远便长揖相迎:“下官领两京都察院各堂上官见过元辅公爷。”
“元辅公爷”,这算是什么奇怪叫法?
“总宪不必多礼,公务时称职务即可,诸位亦然。”高务实摆了摆手,请众官免礼,然后道:“此次调查,皇上十分关注,因此还需都察院多多协助。”
萧大亨忙道:“元辅言重了。下官等定当竭尽全力,以助元辅。”看来萧大亨确实也是个会做官的,一听高务实的话就明白其中意思——协助。
领导说话往往就是这样,要么第一个开口,要么最后一个开口。第一个开口,那叫定调,最后一个开口,那叫决断。元辅一上来就定调了都察院的任务是“多多协助”,所以萧大亨的回答中就很聪明的强调了“以助元辅”。助,当然就是协助,是个从属配合的工作姿态。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总宪,劳你立刻召集有司,去与东厂及锦衣卫接洽。记住,一应涉案人员,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查,但有消息,即可送与我处。”
“下官明白。”萧大亨拱手应道。
高务实又道:“另外,本阁部与皇上及陈掌印有过商洽,因东厂提督出缺,此次调查之事,厂卫方面由陈掌印委托给了内守备田义负责。”
“是。”萧大亨再次应道,心中却是一动。
调查南京皇宫修缮案,却让南京守备太监负责具体操作,那意思就是说只查勋贵与文臣,而内廷倒是提前摘出去了?呵呵,这个针对性,属实是有点太过明显呢……
高务实很满意萧大亨这副不管命令是什么,我只管听命行事的态度,扫视了南北两京都察院的高官们一眼,点了点头,简单道个别,便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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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正文4800+字,算是给上一章补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