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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宫里宫外(圩三)乱麻

敢如此君前失仪,在这位威震四夷八荒的万历天子面前毫不掩盖地翻白眼,这也就是高务实了。

朱翊钧也果然对他这样的君前失仪视而不见,反而带着些恳求的意味说道:“你别不说话啊!我就想知道,这么做究竟会不会牵连到郑妃?你得给我个肯定的答复才行,要不然这件事就算闹得和当初争国本一样,我也绝不会松口让人去查的。”

高务实以后扶额,道:“臣得想想。”

“那你赶紧想。”朱翊钧立刻跟了一句,然后便坐在旁边盯着高务实看,眼珠都不带挪动分毫的。

他这一来甚至把高务实盯得都有些发毛,皱眉道:“皇上,臣是文官,不会跳窗逃走,没必要这么盯着。”

“啊哈?”朱翊钧尴尬一笑,轻咳一声,起身把目光挪开,但忽然又道:“哦,你们刚才是觐见,没人给你上茶是吧?我去叫陈矩……”

“皇上不必如……”高务实一个“此”字还没说出来,朱翊钧已经快步走到门边敲了敲,喊道:“陈矩,给南宁候沏壶茶来,要探春。”

高务实坐在那边只能一脸苦笑:待遇不错啊。有明一代的贡茶分四品,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笋。不过这四品并不分好坏档次,而是采摘时间和采摘茶树本身上有所区别。

不过,“探春”的量往往特别少,而且一般不会久存,因此能喝到探春贡茶的人可谓少之又少。高务实也算是当了多年高官了,获赐茶叶的时候并不少,但印象中拿到探春的时候却也不多。

此时朱翊钧又转了回来,他本想坐到高务实身前,但又怕打扰了高务实思考,因而犹豫一下,便走到另一把椅子处坐下。

高务实看在眼里,倒是肯定了一件事:朱翊钧的确不会在郑皇贵妃这件事上有什么妥协,他对郑皇贵妃肯定是要一保到底的。

换句话说,自己得想出一个不牵连郑皇贵妃本人,但又能揪出幕后黑手的办法来,才能做通朱翊钧的思想工作。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朱翊钧认为郑皇贵妃必不可能害他,他这个判断到底可信不可信?

高务实知道,这件事光站在他自己立场来看待是不行的,得设身处地站在郑皇贵妃的立场来思考,才可能窥探她如今的心思。

那么,郑皇贵妃自己到底如何判断其目前所处的局面?这可能要纵观她出现在朱翊钧的世界里这些年的经历。

万历五年,十五岁的朱翊钧大婚。到了万历九年,他的膝下才只有一子一女,所以朱翊钧决定遴选九嫔。也正是在这一年,十五岁的郑氏因姿色出众,被册为淑嫔,位居九嫔第二位。

虽然郑氏一开始排在九嫔第二位,但她却很快受到朱翊钧的宠爱。万历十一年,郑氏怀孕,朱翊钧即刻晋封她为德妃,还在册文中夸赞她:“柔嘉玉质,婉嬺兰仪。”

从这时候起,郑氏便开启了辉煌的宫廷生涯,之后接连为朱翊钧生儿育女,位分也逐步提升,宠冠后宫至今——在原历史上,应该说是三十八年。

既然最得圣宠,加上皇后此前一直没有嫡子,因此她的儿子朱常洵作为皇帝实际上的次子(实际三子,但次子早夭)受宠远超皇长子朱常洛,以至于引起国本之争——那么换句话说,就是朱常洵也差点有机会做太子。

而如果按照原历史中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她也差点当上皇后,不过很可惜,这两件事最终都落空了。

当初,郑氏被封为德妃之后,为朱翊钧生下皇次女云和公主,此女六岁时夭折。就在云和公主出生的第二年,郑氏再次怀孕,朱翊钧即刻下令,将其晋封为贵妃。之后郑氏生下皇次子朱常溆,但小皇子出生当天就夭折了。

一般来说,后妃子嗣夭折,尤其是儿子夭折,往往会连累后妃本人,然而朱常溆的夭折并未影响郑贵妃受宠程度,朱翊钧甚至因为郑贵妃,还将夭折的朱常溆追封为邠哀王。

这是为何呢?因为错不在她,而在朱翊钧。原来当次郑贵妃怀孕期间,朱翊钧不顾其有孕,还故意和她戏逐,这才导致郑贵妃伤了身体,小皇子生下来就夭折了。

由于这个原因,郑贵妃在一段时间里很是责怪朱翊钧,但朱翊钧也不知道是因为理亏还是单纯爱她过甚,反正并不愤怒,甚至对其承诺,说要是她再生下皇子,就将其立为储君。

这个承诺就有点麻烦了。万历十四年,郑贵妃生下皇三子朱常洵,朱翊钧果然对其十分重视,有意立为皇太子。同时,他还不顾群臣反对,晋封郑贵妃为皇贵妃。

群臣为什么会反对呢?当时,给事中姜应麟当时上疏表示:“贵妃以孕育蒙恩,岂曰不宜?但名号太崇,亦所宜虑,其于中宫不已逼乎?贵妃虽贤,所生固皇上第三子也,犹然亚位中宫,则恭妃诞育元嗣,主鬯承祧,乃其发祥,顾当反令居下耶?”

这番话简单来说,就是一来朱翊钧的嫡妻王皇后贤德,根本没必要册封皇贵妃,因为如此会威胁到皇后的地位;二来朱常洵并非长子,当时长子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都没有得到晋封,却晋封郑贵妃,于理不合,所以包括姜应麟在内的许多臣工强烈反对。

但是没办法,朱翊钧就是喜欢郑贵妃,所以不顾群臣反对,将其封为皇贵妃。他这么做,并不只是与群臣斗气,实际上是在为册立朱常洵为太子做准备。但册封太子事关重大,即使朱翊钧坚持也无法轻易成功,因此当时高务实适时插手,劝说皇帝不要心急。

这一来,朱翊钧和大臣们双双不肯松口,于是朱翊钧就以“元子婴弱”为借口,拖延册立太子之事。后来朱常洛渐渐长大,朱翊钧只好争取到高务实的支持,然后以要等皇后诞下嫡子为由,继续拖延时间。

万历十五年,郑皇贵妃又为朱翊钧生下第四子朱常治,此子在第二年夭折,追封沅怀王。万历十六年,郑皇贵妃生皇六女灵丘公主,同样不满周岁夭折。万历二十年,郑皇贵妃生皇七女寿宁公主。

这是郑皇贵妃最后一次生育,她一生为朱翊钧生育三子三女,其中只有朱常洵和寿宁公主健康长大成人。朱常洵先不说,寿宁公主作为郑皇贵妃唯一活下来的女儿,也受到父亲朱翊钧的加倍宠爱。

回到朱常洵,可以说朱翊钧为了要册立朱常洵为太子,真是煞费苦心了。比如他不断公开夸奖郑皇贵妃,在皇贵妃的册文中说:“朕孳孳图治,每未明而求衣;尔肃肃在公,辄宣劳于视夜。”

明明王皇后如此贤德,举朝皆敬,但正如本书前文多次讲到的那样,皇后的问题也在于她过于贤德,反而让她和朱翊钧失去了“人间夫妻”的模样。于是,在朱翊钧的话中,郑皇贵妃成为唯一和他心意相通的女人。

当群臣——尤其是心学派群臣都替皇长子的生母王恭妃打抱不平时,朱翊钧却只提郑皇贵妃多么贤德,还说自己有意册立朱常洵为太子,是郑皇贵妃一直不答应的。群臣对于朱翊钧的说法根本不相信,所以国本之争才会持续上演。

万历二十四年,皇后的坤宁宫发生大火,火势蔓延至乾清宫,无奈之下,帝后二人只好都搬到启祥宫居住。虽然帝后住在一起,但朱翊钧还是常常让郑皇贵妃侍奉在侧。于是外界流言四起,称朱翊钧苛待皇后,有意要让郑皇贵妃取而代之。

不过关于这件事,高务实倒是知道传言确实不实,因为在此期间皇后也怀孕了,后来生下一位公主。如此来看,朱翊钧只是仍然少不了郑皇贵妃在身边,倒不至于有什么虐待皇后的行为……事实上也不可能,朱翊钧对皇后只是敬大于爱罢了。

这次大火导致的另一件事就是高务实出动京华基建为皇帝、皇后重修了乾清宫和坤宁宫,而修成之后不久,皇后便再次怀孕——这一次怀的就是今天刚刚举行了满月礼的皇嫡子。

总而言之,皇嫡子出生意味着朱常洵断绝了被立为太子的路。但是,正如此前高务实一直暗中防备的那样,所有有心人或者说阴谋家,都有可能通过暗害皇嫡子来重新获得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

朱常洛是其中一家,朱常洵当然就是另一家。区别只不过是朱常洛背后站着的是心学派,而朱常洵背后站着的是郑皇贵妃。

想到这里,高务实心中一惊,他勐然发现自己之前似乎过于将目光聚焦于皇嫡子,而偏偏忽视了另一个关键:皇后本人!

站在郑皇贵妃的立场来说,没有皇嫡子存在,则她就有机会凭借圣宠推儿子与朱常洛相争,但是一旦皇嫡子出生,那么这条路就断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还有什么机会能够挽回局面,杀死皇嫡子固然是其中一个选择,但其实并非最佳——道理很简单,今年杀一个,万一明年皇后又生一个呢?难道还有机会能杀掉吗?

所以对于郑皇贵妃来说,杀掉皇嫡子并非最佳选择,最佳选择其实很简单——由她来取代皇后!

取代皇后当然并不容易,或者干脆说难如登天。有明一朝的后宫制度不仅本身就非常严格,而且外廷的政治惯性和影响也非常巨大,妃嫔之间要想搞出后世女频中那么多宫斗戏,可以说基本不可能。

不过,所谓“取代皇后”,并不一定非得是让皇帝废后——这一点看起来也不大可能。刚才已经说过,朱翊钧虽然最宠爱的是郑皇贵妃,但他并非对皇后有什么恶感,只是单纯因为在皇后那儿得不到“人间夫妻”的感觉,始终对皇后敬大于爱罢了。

敬,也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正面情绪,所以皇帝不可能同意废后。那么此时对于郑皇贵妃而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取代皇后呢?

只有一个办法:皇后薨逝。

高务实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件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之前皇嫡子的安危受到威胁,自己就猜到心学派和他们所支持的朱常洛在这件事里肯定有所动作,然后发现不只是朱常洛和心学派,郑皇贵妃在一边同样虎视眈眈。

而现在来看,相比于朱常洛,搞不好郑皇贵妃的目标还更甚一步,她可能把目光直接投向了皇后。

皇后如果薨逝,皇嫡子也就失了照应,将来若是出点什么意外……那也不是很意外嘛。何况到了那个时候,这位皇嫡子不出意外也不打紧。

为什么?

皇后一旦不在,以她郑皇贵妃受宠的程度,坐上皇后宝座难道有什么困难吗?

哦,外廷会反对?当然,当然,外廷很可能反对。但是,那又如何呢?后宫的册封关你们外廷屁事,这是皇帝明显可以强制执行的。

如此,只要她成了皇后,朱常洵的身份便不再是庶子,而是嫡子。朱常洵一旦成了嫡子,他可比之前王皇后所生的这位皇嫡子大了十几岁,那也就是嫡兄了,自然应当成为太子。

想到这里,高务实已经背后生汗,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搞明白:如果说郑皇贵妃此时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害死王皇后,那么今天皇帝因药膳与酒的冲突,亦或者再加上冷热骤转最终导致咳血的这件事,又该如何解释呢?

那药膳到底有没有问题?

如果没问题,皇帝为什么如此担心翊坤宫被查?如果有问题,郑皇贵妃是否知道药膳可能导致的问题?

给她药膳配方的人是谁,知不知道这配方与酒相忌?如果知道,此人有没有把这个忌讳告诉郑皇贵妃?如果没有告知郑皇贵妃,那显然就是想利用她,但这样做是存着什么样的企图?

高务实眉头紧皱,忽然觉得这件事绝非一条直线,甚至不是两条直线,而是好几根线交缠在了一起。每一条线都有自己的目的,却又不得不与别的线互相合作,同时又互相利用……

得想个办法抽丝剥茧才行,但想要抽丝剥茧就得先找出几条线的相交处,这相交处却是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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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一个坏消息是,算上昨天的,欠了6章了;一个好消息是,下周应该能忙完,可以开始着手补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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