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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务实的回答一气呵成、毫无滞涩,望向朱翊钧的双眼也不退不避、清明如镜,再加上他明确表示请朱翊钧立刻召永宁长公主前来问询,且过程中自己不与任何人见面,也同样回避长公主殿下,可见其对问询的结果有着充分的信心。
这样一来,就不得不让朱翊钧收起了任何怀疑,相信高务实的这番解释就是事实真相。紧接着,尴尬就来到了朱翊钧这一边。
“起来起来起来……”皇帝亲自上前搀扶高务实,口中“责备”道:“我随口一问罢了,只是以为你对洛儿这个不得不‘过继’的幼子过于专爱,乃至于将洛字给他……你是知道的,我大明在嫡长子继承之事上毫无转圜余地,我所以有此一问,也是怕你这南宁侯府在袭爵这件事上闹出麻烦,到时候即便是我也会很为难。”
这话在高务实看来就属于强行挽尊了。高渊作为他的嫡长子,且比弟弟妹妹们都大了好几岁,家中谁不是早就将他当做“南宁候应袭”看待?
跨过年高渊就虚岁十三了,这个年纪是不少将门家族出身的孩子进入军队锻炼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京华南洋舰队司令高振炘甚至在半年多以前就提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颇为离谱的建议:请大少爷出任南洋舰队司令,他高振炘本人愿意退居副司令并全心全意辅佐大少爷。
这个提议之所以被很多人——尤其是高家宗亲们——认为离谱,原因在于高务实虽然已经是侯爷,但他是圣旨中明文确定的文官封侯。
既然是文官封侯,那高渊作为“南宁候应袭”当然也是文人身份,怎么能去和一群大老粗天天泡在海上呢?简直瞎扯。
不过即便是高家宗亲们如此认为,南疆方面对此也有反对意见。六大警备军都认为,大少爷出任南疆军职完全合理,而且十分必要,不过……不一定非要在南洋舰队任职,而是应该在南疆警备军军令部任职。
为此,南疆警备军军令部全体成员联袂向黄芷汀递交了一份给老爷的请求书。请求书论述了很多,但归根结底就一句话:请大少爷出任南疆警备军军令部长,以使悬而未命的该部部长之位终于有人出任。
关于这个问题,有必要说明一下。这个“南疆警备军军令部”设置在定南城的“暹罗王宫”西庭,理论上来说是整个南疆最高的军事机关。
该部的设置已经有些年头了,当初黄芷汀与葡萄牙果阿特使会晤,商量让葡萄牙人和平交出马六甲城时,会晤地点就在军令部大楼不远处的王宫戍卫训练场。[注:见本卷第235章《通航条约》。]
暹罗王宫分“东庭”与“西庭”,东庭是文官们的行政办公区域,西庭则属于武官体系。西庭之中只有两座行政楼,一座名为“南疆警备军军令部”,一座名为“定南卫戍司令部”。
不过,暹罗王国“六部制”改革之后的暹罗兵部却不在“西庭”,而在“东庭”那边,当然,暹罗兵部的事务可谓极少,军事实权都在“西庭”。
西庭这些年来真正的主人——亦或者说“代主”,正是黄芷汀。
不过即便是黄芷汀,她也没有一个很明确、很正式的职务来统带“南疆警备军军令部”,虽然她多年来都以军令部的名义下达命令,但这些命令的权威性并不出自她本人,而是自于高务实给她的印章。
毕竟,这个军令部理论上的权力非常大,南疆各大警备军都需要遵照此处下达的命令来行事——有且仅有一个例外,即各部直接收到了来自高务实的命令,否则军令部的命令就算是南疆最高的军事指令。
至于“定南卫戍司令部”,顾名思义是负责定南城卫戍工作的,卫戍司令不是别人,正是黄芷汀手下的头号大将黄虎。
黄家是土司家族,内部的权力构成与众不同,故南疆六大警备军的司令虽然每隔几年就会“轮岗”,但黄虎的这个定南卫戍司令却是一干十几年毫不动摇。
言归正传,既然黄芷汀掌握军令部却并不出任实际职务,全靠高务实给的印信获得权威,那么军令部就相当于是始终没有正经“堂官”,这让军令部上下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高振炘推荐高渊出任南洋舰队司令时,曾经拿隋唐时太子、宗王遥领各种大军正职(如某某行军大总管)举例,认为即便高渊本人不亲自来指挥南洋舰队也没事,毕竟主要是有这么一个名义,遥领就行了——当然,能来最好。
高振炘这么做,显然是要让南洋舰队或者说“海军”在大少爷眼中成为嫡系,以使得大少爷将来更加重视海军的利益。
这里有一点可能需要说明一下,那就是高振炘这么做难道不担心高务实的反应吗?还真不担心,原因很简单:嫡长子天然拥有完整的继承权。只要高务实不是嘉靖附体,高振炘就不需要有任何担心。
不过高振炘这个做法显然提醒了陆军方面,警备军军令部立刻也反应过来,他们先是支持高振炘提议大少爷担任军职的这一做法,但紧接着又认为区区南洋舰队哪里值得大少爷亲任其职!
我南疆警备军军令部统管南疆诸王国军务,拥有六大警备军,兵力高达三十余万[注:原本约28万,拿下南洋群岛之后又增加了一些,但尚未增加新的“警备军”级编制。],除此之外还有南疆诸国的仆从军约二十万,合计大军至少五十万之多,不比你区区一个南洋舰队来得重要?
别说区区南洋舰队了,就算你南北两洋舰队加在一块儿,在警备军军令部面前也要退避三舍——呃,虽然论“值钱”的话你们两洋舰队的确可能更贵。
这件事当时在京华内部搞得沸沸扬扬,因为大明的嫡长子继承制深固不摇,大家也不担心高务实怪罪,更何况他们也知道,这样做还能争取到夫人的好感,那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黄芷汀的确没有表示反对,不过她也没有表示赞同。这倒不是说她实际上默许了,实际上她内心对此颇为纠结。
让高渊早些挂上军职,当然有助于他早些与京华内部的军方各主要将领建立主从关系,这对他将来执掌京华是有好处的。然而,黄芷汀也要考虑两个问题:
其一,夫君今年也不过三十有六,几乎还只是大部分新科进士登第的年纪,根本就没到急着培养儿子接班的时刻。虽说大明的制度摆在这儿,推渊儿出来出任军职并不至于引起夫君表达不满,但他心里到底乐意不乐意,那谁知道?
京华归根结柢都是夫君的京华,是他自己从无到有一手打造而成,他若是心里不满意,出现什么后果的话,任谁都承担不起。要知道,大明的规矩虽然大,可是南疆实际上并不归大明管,夫君的命令才高于一切。
哪怕她自己在南疆统管多年,但也一直都是“代镇”,如果没有夫君的印信为她的权威背书,谁会听她的呢?恐怕只有黄虎——那可真是“令不出定南城”了。
不对,定南城都不一定听她的,毕竟黄虎这个定南卫戍司令手下只有八千人,其中甚至还只有五千狼兵是其直属,剩下三千人一直都是刘馨的兵,是当年从刘家军中分出来的。
分驻暹罗王国的定南警备军肯定只听夫君的命令,而他们计有五镇,总兵力高达人,是六大警备军中的头号强镇。
其二,黄芷汀还纠结于高渊将来要不要“从文”,也就是要不要和他父亲一样去考一考科举,毕竟在大明朝来说,还得是科举考出来的进士老爷,社会地位才是真的尊崇。
然而这里有个大麻烦,那就是高务实这个南宁候是开国初年以后事实上唯一一个“文官封侯”,与“三王”都是靠武功封侯不同。可是,皇帝当初的圣旨里只明确了“文官封侯”这一点,却没说高务实的嫡长子将来继承侯爵之后——或者之前——是不是也要先考中进士才能做官。
这件事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因为根本没有先例可循。比方说开国时期,李善长是文官封侯,按理说找李善长的嫡长子作为例子就可以参考,然而问题在于李善长的嫡长子李琪尚了公主,他是驸马都尉。这明显就没法类比了,因为大明后来压根不允许勋贵子弟尚公主。
这件事另一个不确定性在于,“南宁候”将来有可能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爵位,因为前些年朱翊钧就提出过一个说法,大概意思就是将来可能会设置一个“定南都护府”。
彼时,朱翊钧的说法是这样的:
“于暹罗国定南城设定南都护府,定制正一品衙门,其所司为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翼卫中国。
太子太师高务实遥领正一品定南都护;一品夫人黄芷汀卸任安南都统使司副都统使,升任从一品定南副都护,权知都护事。定南都护府衙门属官品级以正副都护等而下之,各官品衔、任职等事由都护府一年内拟定,报朕核准。
定南都护府管辖安南、暹罗、勃固、缅甸、南掌、柬埔寨等“云、桂之南各边地”。都护府辖区准许设定通商关市,准许开设官、私各港,一应陆海关税由户部及都护府一年内协商拟定,报朕核准。
定南都护府兵制以其“非同中原”之故,准许都护府自定,然其兵种、员额、器械等事需报兵部知晓,定制三年一报,“朕与兵部不予遥制”。
都护府所属军伍,军饷军械等需皆由都护府自行筹措。各军须遵从朝廷征调,朝廷若有征调,以南兵调用之制,计其粮饷、功赏、抚恤之给,而余者不论矣……”
当时这道圣旨是已经下达到高务实手中了的,但这道圣旨本身却有问题:它虽然是圣旨中级别非常高的“诰”,但却是一道“中旨”。
“中旨”的意思就是虽由皇帝下达,落款处有皇帝之宝,但没有经过内阁附署。
所谓“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同样的道理,在此时的大明朝,没有内阁的附署,又何以称之为“诰”?因此,高务实当时以这道圣旨没有法律效力为由,当场拒绝接旨。
不过这件事本身其实是皇帝当时设的一个局,目的是在朝廷、太后等都认为高务实在南疆的实力过大、在朝廷中立下的功劳又太高,于是需要对高务实的将来有一个安排的情况下,模棱两可的给出一个说法,由此才设下的局。
换句话说,当时皇帝大致上就是表示:将来会把“云、桂以南”都划给由高务实掌握的所谓“定南都护府”,以此作为对高务实的酬功。
那么黄芷汀就必须考虑,假如皇帝这番话将来会成为现实,则理论上这个定南都护应该是由“南宁候”来世袭。
那么既然如此,高渊还考科举干嘛呢?按照大明的袭爵规矩,高渊只要度过“考察期”就行了。而所谓的考察其实又很简单,就是在那几年里没有搞出什么乱子即可。
何况这里还要考虑到一点,所谓“定南都护府”,其设立可并不只是因为给高务实酬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整个南疆实际上就掌握在他手里,这是实力问题。
那么,即便将来高务实去世,这实力自然而然地也会由高渊继承,当今皇帝或者下一任皇帝也只能让高渊袭爵,同时继承定南都护一职。如此,高渊依然没必要参加科举。
总而言之,黄芷汀既因为世俗的眼光希望高渊参加科举,又觉得不考好像也没事,于是陷入了某种纠结。同时考虑到高务实自己的态度也不明确,因此最终黄芷汀就干脆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非常程序化地帮警备军军令部把请愿书转呈了京华总部。
按理说,高务实不管持什么观点,都应该对此做出回应,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当时这封请愿书送到京师的时候,高务实已经出发去朝鲜平倭去了。
当然,请愿书很快送到了泗川,高务实也只是迟了大概半个月就拿到了手里。结果他最终否决了这项请愿——亦或者应该说,他是推迟了。
高务实的回答是,高渊此时学业未成,且作为“南宁候应袭”,不便轻易离京——尤其是在他这个当父亲的正领着十几万水、陆大军在外作战之时离京。不过高务实也给出了一个时间,说是等高渊十六岁时会然他去定南城就任南疆警备军军令部长。
消息传到南疆,黄芷汀放下心来。她对高务实的说法还是认可的,毕竟南宁候和南宁候应袭两人总得有一个在京师,这是大明的规矩,何况高务实还领兵在外。
其实说起来,朝廷对高务实已经很宽宥了,因为从理论上而言,别说高渊应该留在京师,就连黄芷汀这个正妻也应该留在京师。
当然,高家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性,毕竟黄芷汀是个大土司身份,她留在领地也是规矩。何况她移封安南之后,还有代表朝廷监视安南都统司的重大职责——她那个安南都统使司副都统使的职务可一直都是她在朝廷的正式职务。
总而言之,高渊这个嫡长子的地位是非常稳固的,而拥有东厂和锦衣卫的皇帝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既然知情,那么皇帝刚才这番话就显然是在找补,说明他此前的确怀疑过高洛这个名字是高务实“别有用意”。
这就让高务实有点纳闷了。不就一个名字吗,至于这么大反应?
不对,不对,名字应该顶多只是个导火索,问题的根源肯定不是区区一个“洛”字。
那么,导火索连接的“炸药包”到底是什么呢?高务实忍不住想要仔细分析一番,但很可惜,显然显然没有时间给他分析,他必须先应付朱翊钧当前的这番话。
“皇上过虑了,臣历来谨守礼法。”言多必失,高务实的回答非常简单。
朱翊钧也不想多谈,立刻接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他把高务实扶起来,两人再次坐好,如此前一模一样。
然而,高务实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与以往有了一些不同,哪怕只是非常细微的不同,终究也是不同了。
不过此刻朱翊钧自觉理亏,还是想要尽量挽回,遂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刚见过外廷的人,他们对皇嫡子降生都是什么态度?”
“自然都是欢欣鼓舞。”高务实说道,然后又笑了笑,补充道:“至少看起来都是如此。”
“看起来……是啊,看起来。”朱翊钧微微眯起眼睛,道:“哼,有些人对常洛寄予了太高的期望,也投入了太多,我想现在他们的心情一定很复杂,甚至很不是滋味吧。”
高务实没说话,这话他可不方便接。
不过朱翊钧也没指望他回答,而是逐渐面现谨慎之色,沉吟道:“日新,你觉得他们会乖乖认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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