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谢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歪着头,浑浊的双眼盯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喃喃:“我的小阿溪怎么还不来看我啊?”
又经历了一次手术,他的精神非常不好,医生已经委婉地提醒谢家的几人安排后事了。
老爷子,大概撑不过今天了。
谢筠跪在床头,握着谢老爷子的手,泣不成声,“爷爷,对不起……”
谢老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是一味地看着门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阿溪呢?我的小阿溪呢?”
“爸。”谢父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语气尽可能温和,“您再等等,阿溪很快就会过来的。”
谢老爷子缓缓将目光移到谢父身上,“阿溪,很快就会过来?”
谢父重重点头,“对!她很快就来了,您再等等。”
“吱呀”一声,病房门被人推开,楼亦水和贺一舟出现在门后。
谢筠看到楼亦水,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把她拉到病床前,“爷爷,阿溪来了!”
“阿溪……”谢老爷子看向楼亦水,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是我的小阿溪吗?你终于来看爷爷了吗?”
楼亦水垂眸,浅色的眸注视着这个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很奇妙的感觉,明明在这之前她对这个人半点印象都没有,可此时此刻,看到病床上面容苍老憔悴的他,心口堵得厉害。
很难受的感觉。
她身上终究流着谢家的血,他们之间到底有着血缘的羁绊。这种羁绊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那是烙印在血液里的,怎么都抹不去的。
楼亦水半跪在病床前,双手握住那只枯竹一般的手,说:“爷爷,我是阿溪。”
谢母捂住嘴,靠在谢父怀里小声地抽泣着。
谢老爷子很高兴,“你终于来了,爷爷都等你很久了!”
许是回光返照,他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些许。
“你都不来看爷爷的!”他语气抱怨,“爷爷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楼亦水眼睛酸涩得厉害,“是我不好,以后一定经常过来看您。”
“好好好!”谢老爷子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骗人是小狗,阿溪不准骗爷爷哦!”
“嗯!”楼亦水道:“我不骗您!”
“那……”谢老爷子轻轻挣开她的手,比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楼亦水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谁骗人是小狗!”谢老爷子终于满意了,抬起手摸了摸楼亦水的脑袋,“阿溪真乖!”
楼亦水眼睛湿润了,她咬着唇瓣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老爷子面容慈祥,“好久没有见阿溪了啊,阿溪好吗?”
“阿溪很好。”楼亦水指了一下贺一舟,“爷爷看到他了吗?他是阿溪的男朋友,一直都很照顾阿溪。”
贺一舟上前来打了声招呼,“爷爷,我是贺一舟。”
谢老爷子打量着这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人,叮嘱了句:“我们阿溪很乖的,你……你不准欺负她,知道吗?”
贺一舟保证道:“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一定不会欺负她的!”
“那就……好!”谢老爷子转过头去看边上的谢筠,“筠筠也要好好的啊!”
谢筠拼命点头。
谢老爷子缓缓展露出安详的笑容来,“都好好的,那……那我就……放心了……”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手便无力地垂下。
病房里响起了压抑着的哭声。
楼亦水闭上眼,转身埋进贺一舟怀里,无声痛哭。
……
冰冷的墓碑上,谢老爷子慈祥地笑。
谢筠已经哭不出来了,两只眼睛肿着,麻木地跪在墓碑前,一句话都没有说。
楼亦水把手里的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爷爷,您放心,我会好好的。”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贺一舟适时伸手。宽厚温暖的大手包裹住那只冰凉的小手,他说:“我在。”
楼亦水冲他摇摇头,“我没事。”
葬礼结束后,楼亦水跟着谢父谢母回了趟谢家。
“这里就是你以前的房间了。”谢母领着她去了那间儿童房。
楼亦水四下看了看,不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
谢母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你丢了之后,筠筠就搬到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住在这间房间。”
楼亦水心念一动,“嗯。”
谢母介绍道:“那个架子上的东西,都是我们送你的生日礼物。从你三岁走丢到现在,每一年都没落下过。等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可以把他们带走吗?”
她面露期待。
楼亦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太好了!”谢母险些喜极而泣。肯收下礼物,是不是就证明这孩子其实是不怪他们的?
“我听楼先生他们喊你妙妙,这是你的小名吧?”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楼亦水道:“姐姐给我起的小名。”
“很可爱的名字,我……”谢母踌躇了一番,鼓足勇气,“我也可以这么喊你吗?”
楼亦水:“可以。”
得到准许的谢母很开心,“妙妙……真好听!”
楼亦水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跟谢父谢母相处,一方面是陌生,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们。
丢掉她的人是谢筠,这怪不到他们身上去。二十几年他们也没有放弃寻找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谁的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不动容呢?
只是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谢筠,还有一直对她很好的楼家人,她暂时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几段关系。
楼亦水深呼一口气,问谢母:“我可以自己待会儿吗?”
“当然可以!”谢母说:“我就在楼下,有事你就喊我。”
“嗯!”
谢母关上了房间的门,楼亦水这才放松下来,认真地打量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记忆里已经找不到关于这里的丁点记载了,她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那个放置生日礼物的架子旁。
都是挺稀罕的玩意儿,看得出来谢父谢母在准备礼物时花费了不少心思。
素手拂过那一件件精心准备的礼物,楼亦水轻声说了句——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