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腾地站直身子:“奴婢……奴婢……”司南誉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义正严辞地说:“天下人皆知,万岁爷是至尊至孝之人,太后老佛爷懿旨,如果万岁爷纳奴婢,老佛爷就不回宫,万岁爷忍心为了奴婢让老佛爷流落他乡?”
司南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是没瞧起我:“象你这样的宫人事驾,敬事房没有文案记载,朕不给你封妃做嫔,老佛爷千里之外又怎能知道?”
我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司南誉口里说出来的,原来一直觉得他尊重我,也一样瞧不起我,我不甘示弱地说:“这样的宫人多了,有我不多,无奴婢不少,想要奴婢事驾,奴婢誓死不从。”
司南誉从龙书案后走出来,冷着脸站在我面前,我有一种压迫感,想要我做二奶?不对,那些妃嫔才是二奶,那我是什么,一夜情!
我低着头,司南誉伸手抓住我的肩膀:“你好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朕顶嘴,是不是想去内务府大牢里尝尝滋味?”
他使劲地摇晃我,把我都要晃散架了:“奴婢也不想和万岁爷顶嘴,奴婢说了十几年我,总得给奴婢一点改嘴的时间吧。”
他把我向外一推:“改嘴的时间?要是说一句我一个嘴巴子,看你能不能板住?魏瑶池,如果你再敢跟朕顶嘴,你就领死吧。”
我被他一股推力,向后退去,到了门槛边,脚一绊,头向后仰去,我伸手能抓住门框,但是我的倔劲上来,偏不抓,头触地的一霎那,我灰心到了极点,头重重地撞到地上,随着意识的慢慢消失,我的心渐渐变冷。
我醒来的时候,王嬷嬷坐到我身旁绣花,我愣忡忡地问她:“这是哪儿?”王嬷嬷放下手中的花:“姑娘怎么连自己的屋子也不认识了?”刚开始醒来我还以为我和她在檐下绣花,不小心睡着了,头昏沉沉的,用手摸了一下头,触处生疼,我皱着眉头:“王嬷嬷,我的头痛。”
王嬷嬷慈爱地说:“摔了一跤,能不疼!亏得张太医是最好的太医,医治的及时,否则落下病根子,可是一辈子的事。”
原来不是梦,是真的,司南誉冷冰冰的话,犹在耳边,我的心好象被蜂子蜇了一下,无端痛起来,我重新躺回床上,脸冲里,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王嬷嬷说:“万岁爷亲自送你回来,今天后半晌还打发人过来问姑娘的病情。皇后娘娘也打发宫女给姑娘送了一些药。”
我若有若无的声音:“是吗?替我谢他们了吗?”嬷嬷说:“谢了,还说等姑娘醒了,就去叩谢主子们恩点。”
谢主子们恩点!我现在越来越发现我骨子里越来越重的奴性,他们给我一丁点的恩点,我就要感激涕零。我偷偷擦了一下眼睛,李嬷嬷进来,还以为我没醒,悄悄地问王嬷嬷:“还没醒?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把万岁爷都气着了,听说要将她赶出宫,是皇后求情,才做罢了。”
王嬷嬷冲她挥了挥手,指了指我,从墙上的影子看出来,我心里好笑,李嬷嬷赶紧住了嘴,和王嬷嬷闲聊起来:“起早,珞宪给姑娘送药,你给她拿了一盆什么花?”王嬷嬷说:“拿了一盆紫玫瑰,珞宪说皇后娘娘这几天身上不舒服,一直用药,想用玫瑰冲一冲药气。”
李嬷嬷说:“药气可用香薰,花那点香气,哪能遮得住?”
王嬷嬷指了指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两人悄悄出去了,走到门外,我听王嬷嬷说:“娘娘身子弱,不喜欢薰香,一薰香就咳嗽,所以才来要花。”
口渴,起来想喝杯水,一拿茶壶是空的,我又退回床上,想叫王嬷嬷,又怕人嫌烦,都一样是奴才,何必总求人,忍了一会儿,渴得难受,又坐起身,看见十五娘娘送的水果还剩了一个梨,虽然不新鲜了,勉强可以解解渴,不禁想起红楼梦里晴雯临死前的场景,今时今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能解渴才是好水,真渴时又在乎什么好水好茶。
吃了梨,披了衣裳出来,拿了壶想去打水,迎面碰见王嬷嬷,看我拿着茶壶,不好意思笑了笑:“怎么好,姑娘病着,还让姑娘自己出来打水,老奴真是该打。”
我笑了笑,风大,用手紧了紧衣襟:“正好出来透透气,我又不是什么主子,总麻烦嬷嬷,心里过意不去。”嬷嬷接过壶:“什么主子奴才,万岁爷把我派过来,虽没明说,也是侍候姑娘的。姑娘不要客气了,以后有什么尽管吩咐。”
看着王嬷嬷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那么大年纪每日还这么辛苦奔波。又站了一会儿,头很痛,手揉着太阳穴,转身往回走,秋天的紫禁城,已落叶纷纷,我走得很慢,肩上披的衣服,随风摆动,我放下揉太阳穴的手,拽了拽衣服,抱臂向前走去,仰头看了看天,依旧那么蓝,现在工业发达的城市,很少看到这么蓝的天,小时候常听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那首歌,还以为蓝天只有在边塞才有,北京的天就该是灰茫茫的。
赵月芙今天的装扮极为艳丽,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一副盛装打扮。
“你这是要去哪儿?”景临问道。
“进宫,三年一次的选秀就要到了,帮着皇后挑选明年进宫的秀女名单。”
“不是明年五月份才选秀吗?这么早就开始了吗?”
“听说明年要进宫的秀女比起往年来多了近一倍,皇后把我叫进宫,定是要我帮着筛选秀女名单。”赵月芙款款走至面前,望着我手中的休书:“你打算去哪里?”
去哪里?我根本没地方可去,唯一能去的地方,“回家,回我的故乡。”
自那场瘟疫后,家乡的人逃的逃,死的死,那儿虽然贫穷,可至少有我的祖屋,有与爹娘的回忆。
“你一个弱女子回了家也不见得能做什么。”赵月芙纤指顶着下颚。
目光一动,这个手势,每当她要算计别人时,就会摆出这个手势。
就听得她说:“我的一个亲戚,少个贴身丫头,月银有五两,这可是个肥差,你愿意去吗?”
“夫人想要我做什么呢?”
“你还真了解我,她是明年要进宫的秀女,你在宫里待过,我希望你能陪她进宫,时时能帮衬着她。”
一旁的景临蹙起了眉。
“谢夫人的厚爱,恩恩只想过平凡的日子,还是回乡吧。”我婉言拒绝。
皇宫,我又怎可能再进去?
人生短短数十载,小丫头很快就已变得成熟,倘若真以后世之眼去看前世,曾经想不通的事情有没有可能想通?又或者……作出当年同样的选择?
心中一沉,他又微微笑了。
说是忘记,却还残留着前世的部分记忆,这只小妖还是下意识在记恨他?
烦躁的感觉升起,孟欢欢讨厌这样的笑,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她快步从他身旁走过:“我要歇息了,中天王请便。”
***
钟文才已经离开,狐女再来自然就找不到他了,孟欢欢先前还有点担心,直到第二日早晨起床发现并无异常,这才松了口气,至于那位胡夫人的事,她也没有告诉杨缜。
安静的巷子里响起敲门声。
一个老婆子边拍门边唤:“胡夫人,胡娘子在不在?”
须臾,一名穿着朴素的少妇开了门:“蔡大娘何事着急?”
那婆子笑道:“有事劳烦娘子,我有两个远房侄子,常在关外经营,认得些参商,昨日托人捎带了两支上等的好参来,老婆子无儿无女,一辈子命苦,没那福气享用,倒不如现卖了换几两银子使,娘子学问高,烦你去帮忙看看,免得叫他们欺负老婆子没见识坑了去。”边说边比划:“这么粗的,想来是稀罕物。”
这么好的人参确实少见,胡氏闻言喜悦,忙道:“大娘果真有好的,我这里还有些积蓄,正好买了来与我家相公补补。”
婆子道:“既是娘子要,随便给几两罢了。”
胡氏道:“怎好叫大娘吃亏。”
婆子拉她:“街坊邻居的,娘子说哪里话,走吧。”
胡氏迟疑了一下,朝身后门内望了眼,估摸着丈夫安好,便带上院门与那婆子一道走了。
二人刚离开,一个青衣女子就从转角处走出来。
杨缜的府上什么药材没有,上等人参多得快烂掉,所以特地讨了两支来用,当然,孟欢欢也不敢掉以轻心,以为对方真这么疏忽大意,她谨慎地上前两步,仔细观察那门片刻,微微一笑,左手取出那段金色桃枝,右手取出一张符贴到门上。
封印解除,她没有急着进去:“何方小鬼,还不速速现形。”
话音方落,面前果然滚出几个青面小鬼,俱长相丑陋,跪在地上求饶,原来都是被胡氏强拘了来看院子的,孟欢欢自知找对,暗喜,放他们去了。